瑶台峰,涵虚宫内。
本来是欢聚一堂的宴会,早已经被一个又一个劲爆的消息给彻底炸翻了。
先是四海地的小侍女状告昆仑执事恶意执法,无辜害命。
接下来就是前往龙渊的昆仑精英团弟子几乎全灭,甚至连大名鼎鼎的陵替圣君的魂火,都熄灭了。
众人还灭有消化完这些消息,又有四海地的散修公开控诉昆仑弟子在龙渊奴役散修,谋财害命,甚至故意释放凶恶的残魂契约其他门派的镇宗至宝。
然而事情接下来又情形急转,从龙渊归来的晏暖却拿出了辩驳的实证,可她也同样带来了更为震惊的消息——昆仑四大化神之一,曦和峰的首座,昊辰仙君嫡系本家弟子,颜令甄,居然被人绑架了。
而且眼下生死不知。
这一个个百年难遇的惊人消息,仿若惊雷般,接连砸向了众位高阶修士们。
然而,跟接下来的消息相比,它们似乎又变成了春夜里睡着初雨而来的阵阵惊雷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哪怕听到了颜令甄失踪,且下落不明的事情。临江圣君居然依然没有松开捏着刻影石的手。
临江圣君维系着神识和灵力的输送,这点神识对于高阶修士来说,不会比维系日常探查周边更费力。
他本人的注意力也转向了观察昊辰仙君失态的神色上面。
能让一个化神仙君显现出震惊的表情,这种事可是很难遇到的。
所以临江圣君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刻影石内容,已经显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声厉喝在临江圣君的耳边响起。
却是刚刚一直将神识进入冯劳通那枚刻影石的凌霄圣君。
凌霄圣君刚才迫不及待的拿到了冯劳通的刻影石,他的重点在于反复去观看苏子越带着共生玉盘跟巨龙残魂战斗的情形。
凌霄圣君越看,越是觉得怦然心动。
是它,共生玉盘!
那曾经在残存典籍中一个个出现过的兽纹符箓——撼山玄武、吞日雕枭!
凌霄圣君已经认出了两个。
里面任何一个兽纹符箓如果能跟自己契约投影,想必自己突破元婴大圆满进入化神之日,可谓是指日可待。
反复看了好多次,凌霄圣君才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勉强退出了神识。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昆仑尽快找到苏子越,然后把共生玉盘还回来。
可刚退出神识,就见大家鸦雀无声的看向玉阶上的昊辰仙君。
不知道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的凌霄圣君,就只能扭头寻找线索。
结果就看到了临江圣君手里也在催动一个刻影石。
——那里面貌似昆仑弟子正在寻找着什么,周围的林地干枯又诡异发,树干虬结鲜红,仿佛要某些怪兽干涸的肢体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回应快速的扑了过来,昆仑某个弟子的反应迅速,直接出剑抵抗。那灰影被重重抽开。也因此原地转了大半个圈。一张披头散发的乱发之下,露出了斑驳古怪的鬼面!
——那鬼面只有黑白二色,也不是什么均匀的形状,偏生一双眼睛黝黑不见眼白,宛若恶鬼一般。
那刻影石也不知道怎么收录的,正好对着那黑白丑脸上,幽深不见底的双眸。
就仿佛那古怪的丑东西,正透过刻影石,深不见底的盯着大殿中的每个人一般!
丑陋,诡异、且恶心。
“阴,阳,傀!”凌霄圣君厉声高呼。
跟龙渊里毫无防范的昆仑弟子们不一样,如今涵虚宫里的都是修真界的大佬。
没人会认不出阴阳傀。
也正因为认识,这才更清楚阴阳傀的恶毒以及恐怖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回事?龙渊里怎么会有阴阳傀?”
“难怪昆仑精英弟子会团灭,遇到阴阳傀,就算你我,脱身也不是容易的事。”
“怪了,真是怪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偷偷炼制阴阳傀?!”
凌霄圣君的惊呼,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回到了刻影石这边。
居然有人偷偷在龙渊修炼阴阳傀,这种事远比十个、百个颜令甄的下落,更为重要。
接下来的刻影石,断断续续,都是昆仑弟子试图击溃阴阳傀的场景,可从这些断续的收录中,阴阳傀的数量显然越来越多。
直到刻影石完全熄灭,大家也只能看到昆仑弟子试图甩开阴阳傀的场景。
可最后那一幕,阴阳傀密密麻麻,成百上千。
这哪里是有人偷养阴阳傀。分明是有人在龙渊偷偷炼制了一队阴阳傀的尸兵!
“怎么没有了?”
“到底有多少阴阳傀?”
“天啊,这,这就难怪昆仑弟子会团灭,就算换成你我,能否全身而退?”
刻影石里展露的东西太过让人惊惧,一时间涵虚宫里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快,临江圣君,快些再投影出来一次,让我等仔细看看。”白鹿山宗的锦芝圣君开口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敦促。
于是临江圣君又一次催发刻影石,让大家看个清楚。
在众位高阶修士的议论中,晏暖死死的攥紧了双拳,可是她的眼睛,却狠狠的盯着冯劳通。
这个刻影石,晏暖其实早就反复看过无数次。
当初在龙渊,苏子越为了留个后手,安排了晏暖跟闵苒两个人去海岬提前开启耗时漫长的云海鲲舟。
所以他们两个没有深入龙渊密林。但是当昆仑弟子归来后,以闵苒和晏暖的心思细腻,自然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盘查清楚。
方忌等人就把自己身上的刻影石都拿给了他们。
每一枚,晏暖都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看过。没有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越是回看,她越能肯定,整个龙渊里,一直有人在围着昆仑去下陷阱。
一环扣一环。
一处不成,就另设一处。
归根结底,是要让他们昆仑的精英弟子,去填了那个血海无边的深坑。
该死!
所以晏暖特意挑出了两枚最能反映出问题的刻影石,放在自己身上。本来是打算要让师父谢辞君去看的。可是没想到居然先用在了此处。
晏暖心中已经认定,背后构陷昆仑的人,一定就是极堃殿。
可如今这个跳出来的冯劳通,背后又是何人指使的呢?晏暖的眼神里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临江圣君的刻影石又一次投影完毕。
在场的众位高阶修士,再次肯定了,那些密密麻麻追杀着昆仑弟子的,就是一支庞大的尸傀大军。
居然有人在元炁大陆里偷偷蕴养尸兵,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这,这怎么会有人蕴养尸兵,这种事一旦暴露,那就是要满门被诛杀剿灭的呀。”
“你傻呀,人家不知道么。所以才会悄悄养在龙渊啊,那破地方,正常的时候,一百年也没有几个人去吧。”
“对对对,而且就算去了,也就是在外围捡点机缘,打些异兽灵兽,谁没事貌似往龙渊深处走啊。”
“所以,到底是谁养的啊,这也太吓人了。”
“别光说吓人的了,那些尸傀到底要怎么办?昆仑会不会拍执事去剿灭啊。”
“嘶,这……,还是得昆仑去吧,连昆仑精英第三代都折在里面了。换成我们,那就是去送菜了。”
“呵呵。”
“哎,你这个人,你笑什么?”
“我笑松乾兄,你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
“王珣子,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明白,某定不予你干休!”
“两位,两位,听我一句劝,咱们这种小世家,都是来吃席的。那出事了,有前面九大宗门顶着呢。何必呢,何必呢……”
……
……
从刚刚的阴阳傀投影之后,昆仑的三位仙君就没有再说过话。
可是他们的心情,却绝不平静。
昊辰仙君的嫡传后裔下落不明。
介立仙君乃是忘舒峰首座,这次去龙渊,他们望舒执事去的人最多,此刻尚不清楚伤亡情况,却已经有不祥的预感。
最后是参商仙君,倒是一眼就看到自家小徒弟闵苒根在门口冲着自己打眼色,显然平安无事。可他的心情,又哪里能轻松得起来。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头绪,参商仙君楚藏言直接抬手,压住了其他人的闲聊。而是直接问站在中间的晏暖,“这阴阳傀,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暖早就打好了腹稿,听见楚仙君问自己,她声音虽然不高昂,却非常清晰,“正如诸位前辈、尊长们所见。前面的那些经历,可以很清楚的给到大家答案——我昆仑弟子,恪守本分,礼让友邦,从未行过任何压榨、勒索、霸凌之事。”
“至于这后面的尸傀,更是因为有人暗中谋划了我昆仑女弟子颜令甄,以她为饵。我们昆仑弟子绝对不会抛弃任何同门,就这样被人暗算,引诱到了那尸傀遍地的绝境当中。”
“这里面桩桩件件,都是有人刻意针对昆仑的抹杀和污蔑。三位太上长老,您们往日素来要求我们昆仑弟子,要严守律令,谨言慎行。”
“可这些,不能成为套锁,反过来任由他们以此为禁,反而让我们昆仑弟子束手束脚,沦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
晏暖这几句,对照着刚刚众位高阶修士们指责昆仑的话,几乎是逐字逐句的反击。
那一字一句,就好像一声又一声响亮的巴掌,打向了刚刚还在声讨昆仑的那些人脸上。
有些人脸色微微涨红,但也有更多的人,却是面露不屑的神色。
这其中,就包含了司灵门的凌霄圣君。
他也不是没有听出昆仑弟子的委屈,甚至晏暖的控诉里包含的人就有他,也是听得出来的。
但人都有偏私的欲望,而这些私欲一旦膨胀了起来,哪里还能存有公正的立场。
偏偏现在,就是凌霄圣君私欲最为膨胀灼烧的时刻。
他故意抓住晏暖言语中的漏洞追问,“可你这段刻影石里,也只展露了昆仑弟子误入禁地被尸傀追杀的情形。”
“至于为什么误入,到底怎么惹了尸傀,都不可知。哦,对了,莫非这里,就是藏匿共生玉盘的所在么?”
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却包藏了极为险恶的用心。
凌霄圣君这几句话,分明又把昆仑弟子的苦难,引入了另外一种可能——焉知你们是不是暗中偷偷藏匿了共生玉盘的消息,为了夺宝然后侮辱尸巢。
最后却找了个女修被人绑架的由头忽悠我们。
这个推测,可谓是恶毒至极。
凌霄圣君说出来,不但晏暖听懂了,其他人也自然听出来了。不过他却不在意。
就算枉做小人又怎么样,如今的关键,是逼迫这个小女修,说出更多关于共生玉盘的消息才是。
为了洗白昆仑怕是这年纪轻轻的女修,什么都会毫无保留的说出来的。
至于刚刚自己的说辞是不是恶意中伤,是不是在昆仑的伤口上撒盐,跟共生玉盘的消息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晏暖的眼神里翻涌着浓郁的不屑,但她依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却平缓的说,“凌霄圣君问共生玉盘,这却是奇怪了,我们在这个藏尸地,根本没有见过任何法器灵器,只有无穷无尽的尸傀。”
“当我们深入藏尸地,被尸傀包围之后,大家就想夺路而逃。可尸傀无声无息,且不怕疼痛。哪怕我们斩去它们的双腿,这些尸傀依然会用双手撑地,爬着冲向我们。”
“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却杀之不尽。大师兄为了断后,跟陵替圣君留在了最后,只是为了给前面的弟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说到这里,晏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哽咽,“可是到了最后约定的时间,师兄,他没来。”
在座的众人,都知道阴阳傀悍不畏死,且一旦成规模,除非彻底斩杀,就根本没办法阻拦的特性。
只是略微听到了晏暖的描述,就已经可以想到那些昆仑弟子们的惨况。
那是没有休止的厮杀,对方不怕痛也不会停下来,而他们面临的则是无休止的追杀。
很多人已经露出了恻隐的神色。
但凌霄圣君却依然逼迫着晏暖,“这位姑娘,你的这番话就是不尽不实了。刚刚这位冯道友手里的刻影石,可是收录了贵派大弟子苏子越的留影。”
“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把我们通灵宗的镇宗至宝都使唤得猎猎生风呢。”
这又是指责晏暖在避重就轻,甚至藏匿真相了。
晏暖含泪说,“这,是我唯一感谢他的地方。至少,让我知道大师兄也逃出了藏尸领地。”
一滴泪珠顺着晏暖莹白的脸颊缓缓滑落,“当初,我们昆仑弟子在藏尸林地被尸傀包围,可不知道为什么,巨龙残魂也冲到了这里。而且跟其中一个古怪的,能够隐身的白色的尸傀,先打在了一处。”
“也正因为它们缠斗了起来,才给了我们一丝逃逸的契机。否则,我们怕是连剩下这些人,也活不下来。”
晏暖他们只能在事后复盘的时候,推断出白毛尸傀的恐怖。
可涵虚宫内,几大宗门的长老和掌门,却不约而同的说出了“无垢尸傀”这个名字。
无垢尸傀,乃是尸傀中仅次于亏尊的存在。
这哪里是普通的尸兵,分明是有人刻意在龙渊打造一支能抗衡元婴乃至金丹修士的尸兵。
“居然连无垢尸傀都养出来了。”
“我们宗门的密卷上说,无垢尸傀必须是由神智尚存的元婴修士,在极度痛苦中活体炼就。这样他才能内心充满痛苦,却可以保持神智。”
“怎么炼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无不死,不成军。“
“什么叫做无不死,不成军?”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无垢尸傀又称不死傀。只有无垢尸傀出现后,它等级之下的灵铠傀、黑白花的阴阳傀,才会听从调遣,成为一直如臂指使的尸兵。”
“我的天,那,那这个炼制尸兵的人想要干嘛?!”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又不是我炼的。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元炁大陆的天,要变了!”
……
……
涵虚宫内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
晏暖用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往下说,“我们不知道那巨龙的残魂从何而来,也不知道龙渊里居然还藏匿着这样恐怖的尸军大队。”
“我们,就像是被送进尸林的一队祭品。只是侥幸遇到了二虎相争,才有半数昆仑弟子,的以幸存。”
说着,晏暖看向了一直观察自己的凌霄圣君,“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确切的知道,大师兄真的逃出了藏尸林地。”
“至于他掏出藏尸林地后,又是怎么找到了共生玉盘,又是怎么跟它契约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对于晏暖的说辞,凌霄圣君却有几分不太信。
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这个小女娃说的话,不尽不实的。你刚刚还说,昆仑弟子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等到了时间,你们先走了呢?”
“换成其他人,我兴许还会相信。可那苏子越,不是你们昆仑第三代的首席弟子么。还是那谢辞君的大徒弟。你们居然不等他?!”
晏暖因为经常在瑶台峰跑腿,所以她是能认出各大宗门的掌门和太上长老的。
但显然,这位司灵门的掌门凌霄圣君,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弟子,也是谢辞君的亲传弟子。
晏暖含泪点头,“您说的没错,我们昆仑从不轻易放弃任何弟子,无论他是不是什么第三代的首徒。所以,我这里还有一枚刻影石。”
晏暖说完,从乾坤袋里又拿出一枚刻影石,这枚刻影石,明显小了很多。
她托在掌心,稳稳的递给了凌霄圣君。
显然,答案,都在这枚小小的刻影石里。
凌霄圣君脸色疑虑的接过刻影石,在众人的催促下,灌注了神识和灵力,催发了投影出来。
——只见远远的天边,紫色的雷火连成一片,那一道道明亮又粗长的雷云,几乎交织成网。而一道粗壮如山峦一样的火柱,通天而起,几乎冲到云层之上。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不断向外翻滚着。
——在近处,地面上的树林抖动得宛如海浪一样,随着参天的大树七零八落的倒下,一道道暗红又狰狞的“河流”翻涌了出来,那分明是地下熔岩火河翻涌了上来。而它们无情的吞噬着所有的树木,以及地表的一切。
——随着熔岩火河不断像海边推进,无数见过没见过的灵兽们,拼命的向海滨冲去。稍微有些跑得慢的,就无声无息的被暗红色的熔岩吞噬。甚至有巨大的奎角雷犀都掉入了熔岩的裂缝当中,只留下一股清浅的白色烟雾。
这,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