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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已然,恰逢几日飘雪,寒风缱绻,到了今日才算是歇了止。明絮苑内,挨着老夫人玉阶旁栽种的几株红梅心蕊中还盛着未化的雪白之色,几个婢女捧着白瓷陶翁,点着脚尖正在小心翼翼的取雪,杨妈妈拢着袖子时不时的细细嘱咐上几句,取花叶上的雪水时万不可沾了凡尘,待满了封入陶翁中埋于红梅树下,明年取出自可煮水烹茶,别有滋味。
杨妈妈正盯梢着,忽而见远处行来两道俏丽身影,脸上立马扬起了笑容,忙迎上前去,“大小姐,二小姐,怎么回府了也没听的有人来回报一声。”
赵文宛面上含着笑,“是想给祖母一个惊喜,才没让小厮通禀。”
赵文熙在一旁垂首而立浅笑,明上瞧着似是愉悦,心中却有一丝不快。一路行来早已累着,原是想先回了净莲苑小憩一番的,可赵文宛却提出要先于明絮苑给老夫人请了安,赵文熙无奈,此番若是回了自个苑道显得她不懂事了,怎么能都让赵文宛做了好,于是只好拖着疲惫的心情一块儿前来。
两人一道悄悄去了屋子,老夫人一见到二人,果不其然高兴万分,像是分别了好久似得,亲昵地拢了二人坐在身边,询问个不停。
赵文宛见祖母这般想念之情,回握着祖母宽厚温暖的手,讲起了比艺时各种有趣的事情,比如张太史家的千金吃得圆滚滚的身材竟将比艺时凳子坐塌,滚了一个大跟头,还有锦屏郡主被狗追咬的窘事,老夫人眉眼挤在一块被她故意逗趣的说词乐得合不拢嘴,只在听到雪貂剥皮而死的一事儿上微微沉了面色,“这事啊,文萱被越贵妃罚回来抄写经卷之时,祖母就听说了,当时委屈你了。”
“不委屈,倒是两位妹妹被误导,还以为是我做的,文熙差点哭晕过去,文萱最后也受了牵连,还好有永平公主予我作证,还了清白。”
一听祖母说都知道了,赵文熙就一阵心虚,含着时常带有晶亮水色的眸子委屈道:“当时情况混乱,文熙一时情急才……是我错了,不该怀疑姐姐的,在这里给姐姐赔个不是。”
赵文宛自然大度的一笑,掀了掀嘴角,那笑意里多了几分针对,对上赵文熙的水眸,心情甚好道,“妹妹不必自责,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望以后在外人面前咱们姐妹能齐心,同进退,可不能再让那日状况重演。”
老夫人赞许的点头,赵文宛这番表态可见就是以大局为重,话语说的中肯,这丫头越发懂事了,是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姐姐教训的是。”赵文熙发作不得,只能抿唇应声,垂眸含怨。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叶氏、徐氏,冷氏就齐齐在丫鬟的挑帘下进了屋子,徐氏进门瞧见脸色微恙的赵文熙便是一阵嘘寒问暖,极是亲热。冷氏则是温温柔柔地恭贺起赵文宛琼花宴夺魁,封了县主,言语间颇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老夫人听着更是舒坦,眼角笑纹愈发深邃。而一旁的叶氏仅是沉默淡笑,心中颇不是个滋味,如今两兄妹在府中地位愈发根深,若是再让这根扎下去,只怕是不好拔出了,一思及此,那隐忍的眸中闪现过一丝狠戾。
如此和乐融融的氛围,陡地一道不和谐的干呕之声断了众人的话语,徐氏身旁的贴身丫鬟荣春掩唇呕得声声催胃,众人的眼眸中随即闪过神色不一的芒光,尤其徐氏蹙着眉头,显是十分惊诧。
若是个一般丫鬟也就算了,偏这荣春与府里其他丫鬟不同,是徐氏的陪嫁丫鬟。因着徐氏要喝那副生子汤药,需有半年不能行房,徐氏担心赵宏铭熬不住在外头胡来,便听了其他交好的奶奶的主意,将自个贴身伺候的丫鬟给赵赵宏铭做通房,也好拿捏。大户人家常常这样,正妻把身边的丫鬟在自个不舒服的时候送给夫婿泄火,总好过找个不知底细的女人来得强,事后只喂了那避子汤,就可高枕无忧。
荣春耐过了那阵恶心,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起脸来,“奴婢身子不适,恐是受了凉意才会这样,望老夫人和夫人恕罪。”
徐氏怒瞪着眼睛,“不知规矩的东西。”说着似是有了不祥的预感,便想去踹上一脚。
赵老夫人急忙喝止,让杨妈妈去扶她先起来。
荣春一怔,下意识的抬起眼眸,却对上众人探究的眼神,许是一紧张,禁不住又干呕了起来。
叶氏适时候的插了句,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请元大夫来瞧一瞧,许是……”
有喜了……众人皆是这般想法,只是碍着徐氏难看的面色没敢说了口。
等元大夫来了一诊脉,确定了是喜,连声恭贺,老夫人自是高兴,这么多年宏铭才有了个子嗣,虽不是正室所出,却也解了老夫人三房无后的忧虑,遂吩咐了人好生伺候春景,说过几日就给她开脸,提了姨娘做。
那通房这时候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叩谢老夫人的恩,冷静下来倒是比刚才还慌乱了一些,隐着视线不敢瞧徐氏那快要杀人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抚上肚子。
几日后,荣春还真的被提了姨娘,府中小小“热闹”了一番,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徐氏的闹腾,老夫人只怕她一时激动伤了孙儿,随后就将荣春接到了明絮苑偏院住。
三房那边刚闹过,叶氏这边也出了状况,赵元晋无所事事在外面和伶人染指,坏了身子,叶氏不敢让赵大老爷知道,自个忙前忙后的为赵元晋找这方面的大夫。赵文宛在府中已经培植了不少亲信,府外府内都有,尤其是圣上封了她为县主,以后自有一定月俸,单单就上回皇宫赏赐的黄金就足足够她用好长时间,四方八面的消息就像线珠子一般源源不断。
难得那两个爱折腾的女人都忙了各自的事,赵文萱又在七七四十九日的受罚期间,而赵文熙这几日跟请来的嬷嬷苦学礼仪,甚是忙碌,赵文宛自然就乐得清闲。
这日,天气晴好,闲得发慌的赵文宛打算去大哥那儿消磨时间,走半路上蓦地听的后面有一道醇厚的声音攸然响起,“赵小姐……”
宝蝉正要扭头,还未瞧见人影却被赵文宛一眼瞪了回来,摸了摸鼻子挂着不解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后面好像有个公子喊您?”
“别理。”赵文宛从牙槽缝儿挤出二字,故作听不见似的步子越发走的快了,心中暗忖那人怎么突然就阴魂不散了?
“赵文宛,你给本王站住。”那道声音拔高了许多,虽是薄冷却不见责备,细细听还含着丝丝絮絮的无可奈何。
宝蝉一惊,身子都僵硬了,王……王……王爷?小……小姐作的哪门子,竟然敢甩王爷脸色。
赵文宛因着那天的对话,这会儿也有些理不清,不愿对上顾景行,只微微顿了下脚步,拉着还在凌乱的宝蝉继续前行,突然感觉胳膊上一紧,就让人拽住了。
“你……”赵文宛只觉得浑身的鸡皮都起来了,跟炸了毛似的,回头正要发作却在瞧着人时蔫了气势,“公主……”
宝蝉这下彻底凌乱了,眼前小跟班打扮的清秀少年竟然是公主……啊……是公主啊,宝蝉刚才第一眼瞧见时还微微烫了脸颊,只觉得好俊俏的少年,这会儿撇着嘴,暗暗羞愤。
永平公主露着白牙笑得十分促狭,“宛姐姐怎么不理我六哥啊?”
赵文宛正在心底拿鞋底板儿狂抽顾景行,就迎上走过来的顾景行一双不悦的黑眸,咧了咧嘴,笑得颇是无辜道,“有么?”
难道没有么?顾景行面上一黑,刚想张嘴说点什么,赵文宛就赶忙收了视线,找了话题只与永平对话,“公主今个怎么来了?”
顾景行默默瞧着,那双灵动眸子里闪着的点点狡黠,令人移不开目光,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声,早知今日,当初是不是……只一想起当初的赵文宛,总觉得跟眼前人有一丝对不上的怪异感觉,好像是……另一人般。
“我六哥得了些难得的好药材,说要送给元礼哥哥,我……我也想来看看你,就一道过来了!”
“那公主为何不直接去我的湘竹苑?”赵文宛故意揶揄了一声。
“啊?”永平咬唇颇是呆萌地呵呵一笑,脸颊绯红了一片,春光旖旎。
几人入了清风居,赵元礼正披着毯子依偎着火炉,捧着书卷在读。永平掩着激动神色,唤了声元礼哥哥,倒是赵文宛一步上前抽了那书卷,搁置在一边,碎碎念道,“赵忠说大哥昨儿个夜里很晚才歇下,这会儿又起来看书,身子好了些也不能这么来啊!”
赵元礼似是习惯了她的念叨似的,做了顺从认错模样,站起来脱掉毛毯与顾景行和永平行礼,“臣拜见公主,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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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居不同于以往的冷清,早在赵文宛的干预布置下,变得焕然一新,颇有了几丝朝气。格局最大,也是赵元礼最常待的书房里,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炭火烧得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小巧的长嘴錾福禄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
最打眼的就是那一堵占了整面墙体的书架,厚厚当当地塞满了诗词孤本,还有不少赵元礼的习作,边上摆着几株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做点缀,颜色喜人。
永平好奇地拂过那一排排的架子,瞅着上头的书册都让人翻得旧旧的,忽然想到了父皇一肚子墨水论,暗暗砸吧了下嘴,视线就不自觉地瞄向了赵元礼的肚子。
正和六王爷煮茶论政的赵元礼似是察觉,微微侧头,便和永平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原本恬淡的神色染了几分温和,更显得温润如玉,直把永平看得羞红了脸,把脸埋在了书架间。
“赵公子对时局见解颇是独到,可有想过入朝为官?”顾景行谈到兴至,不由问道。
因着赵元礼和顾景行都不喜人多的性子,沦作奉茶丫鬟的赵文宛闻言顿了下沏茶的动作,心里也是存了几分意的。只是想到官道险恶,依着大哥的性子……不一定喜欢。
反是主人公的赵元礼一脸淡然,将小桌上摆着的梨条、胶枣、樱桃煎、人面子四样干果,往赵文宛的面前推了推,“元礼早些年为身体所累,自怨自艾虚度光阴,若非宛宛,只怕现下还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簪缨世族若后继无人,最后也恐湮灭于无,我无意于追名逐利,只想在意的人能活得肆意顺心,为商为官,只为那人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