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无事时曾跟薛老学过几招。俯身仔细看了看伤处,见箭上没有倒刺,伤口也没有变黑,这才稍缓出一口气。
她将草yào嚼烂,拿匕首轻轻挑开伤口上的腐rou,一手抓在箭中,一手压在言澈肩胛处,最后看了眼他紧皱的双眉,心头不由抽痛。他一定,很痛苦吧……
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间淌下,林鸾深吸一口气,默然咬住下chún,狠心将眼闭上,腕间迅速发力将箭拔出,以草yào摁住创口。瞥了那人昏沉的睡颜,剑眉又紧了几分,想来应是刚才拔箭时吃痛了,睫毛轻颤,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兽。
林鸾一时恍惚,抬手拂去他额上的汗渍,顺着他的眉眼轻柔拂下,最后停在了他毫无血色的chún瓣上。这个自yòu就嬉皮笑脸死缠着自己不放的张扬少年,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原来也会有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
心中忽然浮起惊惧,害怕那双无论何时何地都盛满星光柔和的目光就此消散,冷汗凉化手心,耳旁似乎又听到了老天爷慵懒的哂笑声。
佩儿瞧见二人全然不顾礼法的亲昵模样,心中有些作呕,斜眸看了眼兀自坐在一旁的冷美人,想起那日言澈亲到程府与小姐摊牌的情景,不甘与愤懑一并涌上。
自家小姐到底是哪里不好,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野丫头?人家明明瞧不上她,连个正眼都不带给的,而她倒好,就因一封求援信,就甘心冒着生命危险去帮这对狗男女,到底是吃错了哪门子怪yào?越想越气,干脆再费那脑子,赏了林鸾一记眼刀便转身坐到门旁。
街上寂静,车内更是静得可怕。不算宽敞的车厢内,现下挤了四个人,一个昏迷不醒的暂且忽略,剩下三个也都做了闷葫芦,除了喘气,再没旁的声音。
“他……可好?”程合馨低垂眸子,纤浓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淡开一抹暗色。
“血是止住了,可……”林鸾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箭头上是否淬了du就未可知了。
“可有好去处?”程合馨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绞着手中的帕子别过脸去。
去处?林鸾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言澈的额头,热意传来,她不由蹙起眉头:“出城,他急需一个好大夫。”
一旁托腮静坐的佩儿闻言开始有些坐不住,眼下正是宵禁,出门已是不易,还想出城?
“崔伯伯,烦请绕个道,我们要出城。”程合馨笑着挑起车帘一角,对着驾车师父说道。
顶上小银铃忽而斜向一旁,发出清脆声响,伴着马鸣向城门口行去。下弦月,明净的天,静谧的街道,沉默的人。
长风撩起窗上竹帘,马蹄声随风而来,反倒显得车内更加冷清。林鸾贴着言澈的脸,借着橘灯果然瞧见了麦色皮肤上隐隐泛起的黑色。心中咯噔,攥着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将脸埋在他肩上,细细分辨他的呼吸声。迟缓而不平稳,细若游丝,好在还未停滞。
“站住!这谁家的马车,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了吗,还敢随意走动,活腻歪了吧!”刚一靠近城门,这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就迎了上来,举着长矛拦在前头嚷嚷道,语气很是不耐。
驾车的崔伯伯一下犯了难,勒紧缰绳,瞅了瞅车帘,冲他们讪讪一笑,到底……该不该自报家门?
程合馨冲佩儿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眼珠子一转,掀开车帘一角回道:“是长宁侯家的马车,我家小姐现有急事必须出趟城,烦请各位通融通融。”
领头的提过灯盏,确认车上纹饰确为长宁侯家无误,凝眉思忖了一会,撤回长矛行礼:“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长宁侯家千金,还望赎罪。”
“哼哼,知道就好,那还不快些将路让开。”
“这……”那人面露难色,“眼下正是宵禁,若无圣上旨意,谁也不能擅自出门随意走动,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况且我们这刚收到消息,说有贼人夜闯东厂提督府,遇见任何可疑人等都不可放过。外头不安全,程姑娘还是快些回府为上。”
商弋的动作倒是够快的,冷汗涔涔从林鸾手心淌出,脑海里闪过好些说辞,可却没有一个顶用的,看了看言澈越加苍白的面庞,她的心又被提上了嗓子眼。
怎么办?今晚必须出城,薛大夫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硬闯出城并无多大问题,可还要多背上一个比她高出好些的大男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如今正直多事之秋,姑娘您也别责怪小的无礼,敢问这马车上,是否还载了别人?”
林鸾忽觉脑中轰然作响,下意识抓起那柄匕首,斜眼警觉着车外动静。
佩儿怔愣了片刻,心虚地瞅了瞅身后,跳下马车叉腰嚷道:“放肆!这话岂是能乱说的!敢wū我家小姐名声,仔细我回头告诉我家老爷,这就摘了你脑袋!”
“佩儿,莫要无礼。”清泠的声音自车帘子后头传来,听不出半点不悦,“各位官爷也是职责在身,例行公事罢了。”
守城的如释重负,长长松出一口气,刚想开口谢上两句,就听里头说道。
“车上除了我,的确还有旁人。”程合馨笑着斜了眼林鸾,瞧见她握刀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心中大快,掀起帘子补充道,“上头还坐着我家远房姑母,她老人家岁数大了,不方便见外人,还请各位多担待担待。”
朦胧月光下,美人笑靥如玉,守城校尉双眼发亮,咽了咽口水,低头傻笑。
“近日寒气颇盛,老家那头传来消息,说她老人家的小孙子惹了大病,她得紧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这才犯了宵禁。”程合馨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柔弱样子谁见犹怜。
林鸾惊叹之余,垂着xiōng口粗起嗓门,也跟着哭了几声,将耳朵贴到车壁上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这……”那人犹豫得看了看同伴,同伴低头假装不知。
“官爷您放心,这事儿是我父亲亲自jiāo托的,只是事发突然,他没法及时向皇上求来旨意,事后一定补上,定不会叫你们吃亏。”程合馨抓紧时机,嫣然笑道。
见他们默不作声,仍旧没有放行的意思,她又开口补充道:“不如我同你们去立个字据,也好让你们跟上面有个jiāo代,至于我这姑母……人命关天,各位也是有家眷的人,将心比心,还望各位通融。”
“……行!”那人咬牙应下。
“谢过这位大哥。”
明媚笑容好似一缕杨柳风掠过一池春水,叫他一阵晕眩,挠着头不好意思回视。
“谢谢。”就在程合馨预备下车的时候,林鸾郑重向她行礼,压低声音谢道。
程合馨并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笑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他曾救我一命,现在,两清了。”
话音刚落,倩影就消失在了晃悠悠的车帘处。隔着车壁,林鸾听见外头客气的寒暄声,腹中百感jiāo集,恍惚间回想起那日红梅树下明艳而又高傲的女子,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窃喜。
世间纵有七情六yu,唯情爱二字最是叫人不能自已。落花有意却又怎抵那流水无情,比起程合馨,她又是何等幸运。
“姑母保重,恕合馨只能送到这里了,这接下来的路,您可一定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