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夫人见她并不理会自己,有些着恼:“世人皆道我与老爷青梅竹马,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原本我也曾这般天真,以为我们能安稳喜乐直到白头。”
握在刀柄上的手忽而一颤,怔怔看向那人,原本清晰明朗的思绪被无端抛来的线团给打乱。“青梅竹马也未必就能暮雪白头”,清泠的声音在灵台中不断回dàng徘徊,挥之不去。
见她似乎提起了兴致,秋夫人也敞开了话匣子:“一女子生在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未出嫁前依附着父家生活,出嫁了便只能凭着夫家过日子,还有个劳什子七出之条在那摆着,当真越活越无趣。”
还真叫言澈这小子猜中了,这对夫fu,果然有猫腻。
“说起这七出之条,你可知我最恨哪一条?”
林鸾沉吟,心中虽有个大概却又不好明说。
“无子,为其绝世也。”丹chún轻启,却是刺骨冰凉,“妾身腹中本无太多墨水,可这费舌头的话,却莫名记得真切,一字不落。”
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蛇蝎美人,林鸾突觉怅然。纵使是如花美眷又如何?到底是抵不过世间条框。这几年她也略有耳闻,秋夫人嫁来多年,诞下一女后便再无所出,秋老爷子虽一直未纳妾,奈何人言可畏,若是秋夫人再无法诞下子嗣,这小妾迟早是要过门的。而她呢?色衰则爱驰,倘若失去夫君的依仗,膝下有无子可供撑腰,晚景生活可想而知。
“妾身早年产女害了病,想要再诞下一儿半女委实苦难了些。更何况妾身本就以色侍人,如若能一直保持这般美艳皮囊,想老爷即便是纳了妾,定也会疼惜爱抚我多一些。”秋夫人再次抬手搭上面颊,纤长睫毛柔柔垂下,于眼睑覆上淡淡yin影。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林鸾讥讽,适才的怜悯烟消云散。
“哼,你和他都一样,见不得我好罢了。”秋夫人颦起双眉,面上娇羞一扫而光,“说是为了我好,才将案子挪到刑部压着;说是为了我好,才寻了个替罪羊下狱;说是为了好,才宿在衙内,竟连家都不肯回来了!”
林鸾挑起一边眉梢,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倘若真的为我好!他就该趁案子还在手中的时候火速办了,婆婆妈妈怕这怕那的,心里分明就只有他自己的前程!还有那没头脑的替罪羊,哼哼,若是我再晚上一时辰下手,他就什么都招了吧。”jīng致的脸颊渐渐狰狞,皮笑rou不笑,哪还有半点端庄美人之姿,竟比那yin间鬼厉好不到哪去,“前头刚说好,只要我不伤及那些个在朝官员,他便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可结果呢?哼哼。”
夜色如水,遇冷化冰,丝丝入骨。
“夫人可知,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林鸾摩挲着刀柄冲她灿然一笑,“你就不怕我将这些写成供词呈递给皇上?”
秋夫人闻言,不怒反笑,抬手扶了扶鬓间的珠钗:“林姑娘莫不是真以为,妾身蠢顿至此?”
笑靥凝滞在林鸾chún角,冷峻爬上眉梢,心中百转千回后方才静静吐出几个字:“你想以我的心,我的血入yào。”语气却不是上扬的问句,而是在平淡地陈述一件事实,一件好像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实。
“林姑娘就是林姑娘,一点即透。妾身最喜欢与你这般聪明人讲话。”笑意重现在秋夫人樱口之上,依旧不达眼眸,“杀了你,一劳永逸,外面那些个锦衣卫,妾身还不曾放在眼里。更何况,依林姑娘的美貌,于妾身而言定是大有增益。”
今夜有风,有云,有月,却黯淡无光。
“秋夫人凭什么就以为,我会乖乖就范?”林鸾抽出绣春刀,杏子眼伴着玉指轻拂过刀刃,恍出银色弧光。
“妾身虽久居内围,外头的大风大浪自然没林姑娘见识得多,”秋夫人偏头扫了眼身后的黑衣女子,那人承了命,从怀中掏出一个金丝团成的圆滚小巧物什,于手中来回摩挲。只见绛紫色烟雾袅袅从球中晕出,盈盈柔开一室迷离,“可相对的,若是论起这深宅大院里的手腕,林姑娘就断断比不得我了。”
眼前忽地抹开一层水雾,淡去二人身形。林鸾眉间紧锁,心叫不好,抬手挡在口鼻处敛去气息,死命眨巴双眼妄图恢复眼力,却奈何这诡异烟雾早已入体,只搅得她灵识混沌发沉,抽丝般夺去她周身的气力。脚下踉跄,撞到后头的圆桌,上头摆件稀里哗啦跌倒一片。
模糊间似有人靠近,蛮横搭上她肩头,气力之大仿佛要将骨头捏碎。林鸾发狠,用力咬破舌尖,嘴中腥甜蔓延,为她挣来片刻清醒。挥刀迫退身前黑衣女子,心手不协,活脱一个醉酒狂客胡乱舞刀,重心不稳撞翻了身侧的花架,待后脑勺结实与墙猛烈撞击后才停下动作。
不对劲!不对劲!明明三人都置身于迷烟du瘴中,为何只她着了道?
和煦笑声再次响起:“林姑娘可是在奇怪自己究竟是如何着的道?”
见林鸾眼露厉色却又无可奈何,她心中颇为快活:“林姑娘确实谨慎,吃的用的都只一味效仿我。”藕荷绣鞋轻盈迈进一步:“可林姑娘莫要忘了,即使吃的食物均为同物,可碗口杯沿筷尖,就无法判断了吧。”
“你……”林鸾从齿间勉强挤出一个字,绛紫烟雾顺势涌进口中,顿时内里灼火,烧得她咳嗽不断,泪水泫然。
“这yào呀,无色无味,使银筷子也半分验不出来,可名贵着呢!”秋夫人再次翘起兰花指于空中点了一下,目光转向黑衣女子手中的圆球,慵懒补充道,“验不出du只因这yào还称不上是du,还要再加上这东瀛秘制的水烟才能将其中yào力发散出去。不过你放心,这yào呀只会让你暂时失去知觉,妾身才不舍让林姑娘这么美的皮囊中du受损呢!”
笑意渐似鬼魅,一步一步向着墙边行去。林鸾只觉眼前之人越发模糊不可见,浑身上沉下轻随时都要栽倒在地。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绣春刀,用尽仅存的几分气力挥去,嫣色血珠飞溅,于身旁的鲛纱屏风上画出刺目弧线。
“啊你你你!”秋夫人惊吓过度,捂着心窝慌乱后退,满鬓的珠钗叮当摇曳,呼出好几口长气方才定下心绪。
殷红泅出,却因着那玄色飞鱼服而变得不甚清晰。只消一瞬,腿上的剧烈痛疼感便扩散至全身,直击灵台,杏子眼瞬时睁开,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林姑娘这又是何苦呢?平白糟践了如此好皮囊!”秋夫人恨恨切齿道。
“身外之物,顾及得越多,反而会累及自身。”林鸾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秋夫人被呛了声,yin沉下脸不屑道:“你莫不是要以为,这样便能逃出去。你的身手不差,而我身后的这位虽不会言语可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上次的一箭之仇,她还记得真真的呢!”
黑影女子双手握刀,半蹲下身子摆开架势,双眼无神却犹是狠厉,于眉间印出几道深沟。
“再者说了,你现如今又受了伤,即使出了这屋子又能如何?外头还埋伏了许多府兵,料你chā翅也难飞!”秋夫人玉手深深扣住掐丝暖炉,挑起一边嘴角不屑道。
话音未落,刀风已起,须臾间,两柄狭长利刃相接,寸步不让。林鸾虽挡下了几刀致命杀招,可却因双腿乏力,手上力道跟不上而连连后撤,臂上腕间皆挂了彩。黑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眼神略带嘲讽,手上动作亦不停歇,又加快了几分进攻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