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
他随即抱起我,将面向安河的窗子打了开。
“潜到水下,不要出来,往东游三座画舫,再上岸,那里正是安河船屋的飘香院,去飘香院的香雪阁里找一个叫素素姑娘,她会帮你。”
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扔了下去。
我手里死死地握着那枚翡翠镶银云松步摇,“哗啦”地一下掉进了水里。
我奋力朝水下沉去,这炎炎夏日本就浑身发汗,忽地被这冰凉的河水刺入骨头之中,让我想起曾经在蔡国的时候,下潜逃亡的经历。
正如现在一般,我亦是在逃亡。
安河的水清,却深幽,我潜入后,顺着船屋打入河中的木桩数着,按照妫燎所说的,缓缓地往东边游去。
待到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寻了个浮桥便上去了。
我聆听四周的动静,见无人跟在我身后,立即转身往飘香院的楼上跑去。
鉴于少时与骨碌总去春红馆的缘由,对此类声色场所,我自然是轻车熟路,何地可以避开人,何地又是姑娘们所住的寝屋,我大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这些地方的建造大都雷同,尤其这飘香院,似是春红馆的翻版,连台阶的数量都是一模一样的。
在一大堆脂粉艳俗的名字之中,我找到了香雪阁。遂而轻轻地扣了扣门,便见穿着一身水红色衣裙的姑娘开了门。
姑娘眉目清隽,柔而不媚,虽双眼空洞却极为水灵动人。我缓缓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却见她不为所动。
这姑娘难不成是个瞎子?
“姑娘,有何事?”她轻启朱唇,声音悦耳。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从袖袋里面拿出妫燎给我的翡翠镶银云松步摇放在她的手里。
她双手摩挲着步摇,而后嘴角露出淡淡地笑意。
她抬起手,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拽进了屋子。
她所住的屋子之中,窗子都用厚厚的布围裹,进不来一丝光亮,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更未有燃着任何烛灯。
我张开手,缓缓地往里边走去,生怕碰到桌角椅凳。
而这位素素姑娘却走的游刃有余,拉着我饶过了两处障碍,并塞给我一套衣裙和一张干净的棉帕子。
“你先换上干净的衣服,再用帕子把湿头发绞干。”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身上的湿衣服褪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想是这素素姑娘与我的身形差不多,所以这阔袖襦裙我穿起来倒也合身。更换完衣服之后,我从地上的湿衣中掏出那枚扇形的白玉簪,又将湿衣踢远了,而后拿着干净的棉帕子,绞干着长发。
黑暗中,忽地传来了古琴声,断断续续,却也能听出所弹奏的是宋国的广灵散,可她的琴技却不及莘娇阳所奏的万分之一。
“姑娘这是在练习新曲?”我一边擦干着头发,一边问道。
“姑娘也知道这曲广灵散?”琴声戛然而止,她开口问道。
我用白玉簪将青丝半绾,抬起手臂,慢慢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她那边走去。
“我只知道这是宋仁公的姑姑广灵翁主与其良人一同所创,曲中所奏的正是广灵县高山流水的灵动之音,清脆流动又引人入胜,更为九州之妙曲。”我一连踢到了几个挡在前面的障碍,迂回了几次才走到了素素姑娘的身边。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仿佛像是终首山上的冬日里面的紫地花。我吸了吸鼻子问道:“姑娘身上的问道怎生这样好闻,可是用了什么特有的熏香?”
她笑了笑道:“这是安世送我的紫地花,他说只有在圣安的冬日,那白雪皑皑的终首山的山顶才会生出此香气弥漫的花朵。”
我的鼻子果然没有失灵,想必这陈国的境内只有终首山顶,才会生出这样香气浓郁的紫地花来。
“这是他去年冬日里送我的,我趁着天晴晒干后,放进了衣橱之中,因而衣橱之中所有的衣衫都沾染了紫地花的芬芳。”她笑着说道。
黑暗中的我挑了挑眉毛,低下头闻着身上的衣裙,却不见有半分紫地花的香味。
我在怀疑,难不成是妫燎早就猜到了赵南子那妖妇会对他起疑,因而想到了这一步来助我逃脱?
莫不是在我见他之前,他已经有意要投诚了?
所以他在翡翠楼里面向我要的那些东西,都不过是试探我是否是个软弱无主的绣花枕头?
“姑娘可能不知,安世是妫燎的字。”她见我许久不说话,觉着我是在疑惑她话中的安世是谁,于是开口解释着。
我笑了笑,每个人的字号都是与自己亲近之人,才会叫的顺口,可见这素素姑娘,到也算是那妫燎的所喜之人。
这少年,真是多情。
“姑娘可有小字?”我问道。
“我这样身陷花丛的人,哪里会有幸取字,更何况身为瞽者,无法识字,习字还不如操练琴技,能在这纷纭万变的世道中存活罢了。”她语气中多有无奈,可我却见她谈吐不凡,毕竟“纷纭万变的世道”,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信口就能说出的话。
“姑娘若不嫌弃,不如我送姑娘两个字可否?”
“妾,求之不得。”
黑暗之中,我拉过她的手,用手指慢慢地在她的手掌中写着“静姝”二字。我一边书写,一遍对她说:“这二字念为静姝,其意娴静又漂亮的姑娘。”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她张口便说道这二字的由来。
“姑娘倒是博文识广,这可是楚地的歌儿呢。”我笑道。
她从我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回道:“安世总喜欢为我读这些情爱的诗歌,所以我亦是有所耳闻,算不上博文识广。”
我似是窥探了两人之间的幽谧,惹得她不开心了,于是连忙补救道:“妫燎与姑娘的感情倒是如常人家中的夫妻一样,琴瑟和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