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李如风把学生们首次测验的卷子全部批改完毕,像以往一样,把他们每人叫上去单独讲解, 指出错误,该如何修改, 字写错的该如何修写。
待到下午时, lún到陆希源。
李如风拿着他的试卷, 又通看了一遍,才说:“陆希源,你的问题基本上都回答出来了, 只有这里和这里, ”他点了两处, “回答的不算太详细,但也不能说错, 若是能再完善一下会更好,”李如风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你最大的问题, 是字。”
他把卷子放到陆希源的面前, 又拿了白峰的给他看,“想来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你自己都能看出差距来。”
陆希源看了之后,有点气馁。
说实话, 白峰的字写的挺一般的, 谢小灵都比他要好上百倍, 可就是白峰这样写的不怎么样的字, 也比他的要好上很多。
陆希源其实也知道,毛笔字是他的硬伤。
“先生,毛笔字我原来真的是没有写过,起初我只会写斗大的字,这不过开学十来日的时间,我能写成这样,我自己还觉得挺满意的。”
“咳咳”
陆希源话音才刚落下,李如风忽然咳嗽起来。
李如风突如其来一阵急咳,用力的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陆希源赶紧上前一步,在他背上轻轻拍,“先生,你你别急啊。”
陆希源心里一阵紧张,不会是听自己说觉得还挺满意的,气的吧!
咳了好一会儿,李如风才平息下来,“抱歉,有没有吓着你?”
“没有,先生,我看你老是咳嗽,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一直在看大夫,这是娘胎里带出的,老毛病了。别说我了,”李如风道:“你有没有想过该怎么练字,要知道,若是以你现在这样的字去参加县试,那肯定是不行的,考官连看都不会看。现在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陆希源,你要抓紧时间。”
陆希源退了回去,手上拿过卷子,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皱着眉头显得为难又有些无措,小声说:“知道了先生。”
李如风看见他那个模样,猜测他对于写字还是有疑虑,于是指了指其中几个格外繁复的字,“像这几个字,你首先要拆分了来练习,最后再组合在一起写,现在你要加大练字的时间,我们现在学的内容还算简单,只需要你背诵即可,再往下去,要学诗文,策论,你便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作诗写文章上面,更加没有练字的时间了。你若是在写字上有疑惑,也可以来问我。”
“知道了,谢谢先生。”
虽然这次考试考的还是挺不错的,但陆希源因为毛笔字,情绪低落。他觉得自己已经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在练字上面,怎么进步这么不显著吗?
陆希源对毛笔字是真心不喜欢,对于不喜欢的事物,学习起来的时候就不甚用心,所以他练字时就总是摸鱼,不是总在那里磨墨,就是老给砚台加水。总归他要是说练了一个时辰的字,那肯定有半个多时辰是在摸鱼。
看起来很勤奋,其实都是低效的努力。
偏他还觉得自己很努力,心里挺满足的。
现在李如风因为字批评他,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付出了却没有收获呢?
陆希源下学回去,一路情绪都不高,直到快要到家里的院门口,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他停下脚步闻了闻,真的是肉香,好像是红烧猪脚的味道。
他想起前两日,陆李氏说要是这次考的好,就给他做红烧猪脚,可他还没回家报告成绩,她就已经烧好了。
真的是陆李氏心疼儿子。
这段时间,陆希源的用功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嘴上是那么说的,要考的好才给他烧好吃的,但实际上,在他生辰这日,陆李氏早早地就已经用小火煨着猪脚,就等着儿子回来可以吃了。
陆希源推开院门,肉香味更加浓郁,他顺着香味走到厨房,就看见陆希茂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腮眼巴巴地盯着正袅袅向上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呀,狗蛋回来了!”陆李氏瞧见大儿子回来,立刻把木头锅盖掀开,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蹄,“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猪蹄的酱油色泽鲜亮,在筷子上颤颤巍巍的,看了就让人口舌生津。陆希源上了一天的学,用脑过度,早已经饿的前xiōng贴后背了,他紧紧地盯着那块肉。
“快来吃啊,娘刚刚自己尝了,可好吃了。”
陆希源犹豫了好一会儿,在吃与不吃之间徘徊,最终还是上前两步,张嘴一口把那肉给吃了。
他嚼了两下,低头看见陆希茂这下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便道:“娘,你给小狗子吃点。”
陆李氏掰了一小块给小儿子,“你还小吃不得大荤,就让你尝个味道。”
陆希源现在才知道,今天是他这个原身的生辰,实岁九岁,过虚岁整十岁,是个大生辰,所以陆李氏去买了半只猪蹄回来。
这里没有生日蛋糕,就吃点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也算是过生日了。虽然每人都只能吃一点点,但好歹也尝了味道。
吃饭的时候,陆李氏照例又把小饭桌摆在院子里,陆亦盛也回来了,陆李氏分别给父子两各夹了一块猪蹄,然后对陆希源说:“狗蛋,快把你的卷子拿来给我们看看。”
陆希源依言去屋子里把卷子拿出来。
陆李氏拿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陆亦盛识字不多,就问妻子,“怎么样?狗蛋写的怎么样?”
陆李氏看了半天后,说:“题目倒是答的还行,就是这字,狗蛋,你这字可真得好好练练了。”
“嗯,我知道,今天先生也说了。”
“那就行。”
既然先生已经说过,陆李氏就不再说了,她怕说多了孩子会烦,便换了话题,“多吃点,味道可还行?”
“很好吃。”
也不知是因为好久没有尝到肉味,还是这里的猪肉都是自然生长,真正的纯天然,所以红烧猪蹄特别的香。陆希源非常想拿几块给谢小灵,可实在是太少了,陆亦盛和陆李氏每人只吃了一块就不舍得吃了,全都留给陆希源。
这让他怎么忍心拿给谢小灵。
可谢小灵来这里以后,从来就没有吃过肉,他拿给她的,也就只是一些馍馍,难得的一点荤腥就是三只jī蛋。
陆希源只恨自己怎么过的是十岁生日,要是二十岁,他二话不说就直接把谢小灵娶了。
就在陆希源在想着,怎么样能让谢小灵也尝一块肉就好了的时候,突然院子外面模模糊糊地,竟然传来谢小灵的声音。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有给陆家一文钱 ,他们家吃什么那都是陆亦盛自己努力赚来的,谢家天天喝菜粥,那也是因为你们好吃懒做!怨不得旁人!别去,我说让你们别过去!”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还越来越近了。
陆希源问陆亦盛,“爹,我好像听到了小灵的声音,好像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陆亦盛和陆李氏面面相觑,他们也都听见了。
陆亦盛正要起身看看,就听见自家院门被人拍的哐哐作响。
“陆师傅,陆师傅,在家吗?我找你有点事。”
门是被拍的山响,但来人语气却还算好。
陆亦盛去开了门,竟然是谢张氏 ,谢福还有谢小灵三人。
“陆师傅,吃饭呐!”一进门,谢张氏跟陆亦盛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就直奔他们的小饭桌。
待她看到桌上还没有吃完的,油汪汪,肥嘟嘟的大猪蹄子时,狠命地咽了咽口水,酸不溜溜地说:“哎哟陆师傅,你们家这吃食可真是够好的啊!这大猪蹄子,看着可真是太诱人了!这赶上天天过年啊!”
陆李氏道:“哪儿能天天过年呢,这不刚巧今日是我家狗蛋周岁九岁,虚岁十岁的生辰吗,想着孩子整岁生辰,就给弄点好的,这段时间他在学堂里学习也够辛苦的。”
“是啊,辛苦,这里谁不辛苦,人家赵家东海,两人在一个学堂里的,他也日日进学,怎么没见他家给他买大猪蹄子补啊,还不是因为没银子。”
谢张氏看了谢小灵一眼,声音又提高了好几度说:“恐怕还是因为我们家小灵没看上赵东海,看上你家陆希源了。”
这话说的,明显话里有话。
陆李氏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问问,那天我们家小灵自己一人去绣坊送花样子,肖家到底有没有给银子,为何小灵只拿回一百文,连一封银子都没有?”
谢小灵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走到谢张氏面前,“我还以为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段时间都没有打孩子,所以从绣坊拿回的钱我一分不少的交给你,却没想到你是这么的贪得无厌,你以为我画的是什么,那几张几笔就能画完的简笔画能要一两银子,我看你不如直接去抢钱庄。”
“好你个死丫头,胳膊肘尽朝外拐。我看你就是把银子都给了陆家了,你看看他们家,大鱼大肉的。你说你傻不傻,你别以为陆希源说要娶你他就真的会娶,你是看有人要你翅膀就硬了是吧,我看到时候陆希源做了官不要你这个乡下丫头,你到哪儿哭去!”
“我去哪儿都不会回谢家。”
“哟,哟,怎么,你还想离开谢家,你以为陆希源对你是真好,要是真好,他就不会说要娶你,却迟迟不来提亲,他才几岁,你能指望他。你别以为你巴结陆师傅,给他家修篱笆出谋划策的,人家家就真的会把你娶进门,人家儿子是要作官的,怎么会要你一个乡下丫头!“
谢张氏今天是豁出去了。
陆亦盛家新修的这个篱笆,这几日都成了村里热议的话题,都说这篱笆好看,村里家家都想弄个这样的,谢张氏也想,可她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嫌钱来翻新篱笆,她就只有眼热的份,暗地里夸赞一声,陆亦盛真是个有能耐的,陆李氏好福气。
可她今日才从旁人的嘴里知道,这篱笆,竟然是谢小灵给陆亦盛出谋划策的,现在陆亦盛靠这个赚了银子,居然一点都没有想到要分给他们。
这怎么行,明明是她家小灵想出来的,好处却被陆家全占了去,她半点没捞着。
她今天来,怎么样都要分上一杯羹,不给不行,大不了一拍两散!
谢张氏现在这么有底气是有原因的。
今日谢福跟她说了肖少爷想选婢女的事,他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要是谢小灵能去肖大少爷做婢女,那可就大出息了,每年不说主子们的赏赐,光是月钱都比他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一年要多。
谢张氏一听就觉得这主意好,她到底是不如她男人,以为攀上一个陆家就小富即安了,现在看看,原本以为的陆希源家算是还不错,可还及不上肖家的一个小指头。
谢小灵说是去做婢女,可要是机灵点能攀上肖沣,就是做个通房丫头,也比在陆家强。
肖沣已经过了府试,他陆希源能不能考过县试都还不一定呢!毕竟原来那么皮的一个小子,一下让他进学堂,能安心好好学习?
谢张氏是不相信的。
谢福在一旁抽旱烟一直没有吭声,此时他突然敲了敲烟灰,不紧不慢地对陆亦盛说:“陆老弟,你不说一句话这不太好吧,不管怎么说,你这篱笆是按照我家小灵画出的画才建出来的,现在大家都想要找你做篱笆,你这进项多了不是一星半点,你怎么能一点表示也没有,自己关起门来吃肉,也不管别家是不是只能和稀粥,你这肉,咽得下去吗?”
谢福是误会陆亦盛了。
这几日陆亦盛都在忙着圈椅的事,而且篱笆也是这两日才有起色,他正琢磨着,要把赚得的银子给谢小灵分一点,这还没来得及说,谢福就上门了。
“陆叔,这事跟你没有关系,”谢小灵冷着一张脸,“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自己来解决。”
做篱笆本就是她想要得到陆家认可,好容易才想到的主意,现在被谢福这么一说,好像是她别有用心一般。
她不想再跟面前的这对男女再多说一个字!
原来她以为,谢家是因为原来的谢小灵什么也不会,家里又穷,所以才嫌弃女儿,对女孩不好。现在她穿过来,可以画画赚点钱,就也没私藏,卖画所得全部都给了谢张氏,想着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环境,毕竟她现在也住在那里,可谁曾想,谢张氏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谢小灵现在算是明白了,谢家并不是因为穷才恶,是因为恶,才穷!
谢小灵再也不想跟这些恶人待在一起,“陆叔,不知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脱离这个谢家?”
“你这个死丫头,”谢张氏一听谢小灵说的话就呆不住了,立刻就想要冲上来打她,被谢福给拦住了,即便这样,她嘴里还在骂着,“你还想离开谢家,我告诉你,这辈子不可能。”
陆希源原本自谢小灵进来时,就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一直chā不上话,现在听见谢张氏的话,气的一下冲到她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想离开就离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谢张氏眼睛又扫了扫小桌子,从陆希源的卷子上滑过,她嗤笑一声,一扫往日装出来的客气,狠狠道:“陆小哥,怕是你能中举,这就是不可能的,别以为平时对你说两句好听的,你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等我考中了给你瞧瞧!”
“我倒是瞧着呢,你拿什么去中,就凭你这字吗?”
谢张氏一下戳到陆希源的软肋,他被气的,直接脱口而出,对陆亦盛大声道:“爹,麻烦你提亲,我定要娶了小灵,让她现在就入我陆家。”
谢张氏立刻反对,“你倒是想的美,我家小灵现在不会嫁给你了!”她面有得色道:“我家小灵是要去肖府,到时被肖少爷瞧上,就没你什么事了!”
“我不同意她去肖府!”
“你不同意,你算老几啊?你管的着吗?”
陆希源和谢张氏争执起来!
谢小灵看着谢张氏,谢福那副无赖的嘴脸,看见陆希源和陆亦盛,陆李氏为她争执的样子,心里刀割般难受。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如此无用,如此拖累别人的一天。
谢小灵突然大喊一声,“够了!”
她看了看陆亦盛和陆李氏,又看着陆希源说:“就这样吧,我自己会解决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谢小灵给陆亦盛陆李氏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陆希源立刻追了上去,谢小灵却跟他说:“我没事。”
“你别急,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会解决的。”
说完,谢小灵毫不犹豫地走了,陆希源留在原地,目送她渐渐远去。
谢张氏见谢小灵都走了,她再待也没意思,反正目的已经达到,篱笆再有进项她可以明目张胆地讨要,遂也跟谢福走了。
自那日之后,陆希源再去找谢小灵,就很难再见到她面,他心中着急,想了很多对策都没用,最后还是陆亦盛带着陆希源去了村长家,想让村长出面,让谢家同意谢小灵嫁入陆家。
村长听完后抚着八字胡似笑非笑地说:“这样的家务事就是清官都难断,更何况我了。我若是让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嫁给你儿子,这之后要是你们对她不好,我可就成了罪人。”
最后村长看了看陆希源,道:“你若是真想娶人家,就好好读书,挣得功名回来,她那爹娘肯定哭着喊着要把女儿嫁你,何必急于一时。”
“可是村长”
还未等陆希源再说什么,村长摇了摇手直接拒绝,“这事我真管不了。”
陆希源想尽了办法,还没能让谢小灵脱离谢家,甚至最近一段时间,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
陆希源心中焦急,心情低落,最近一段时间有些萎靡不振。可日子还是一样慢慢地滑过,让大家开心,又被众人所期盼的节日并不会因为某人的心情,而延迟它的脚步。
转眼,端阳节到了。
端阳节是琴亭镇上最为热闹的节日之一,在这一日,镇上白日有赛龙舟比赛,晚上还有端午灯会,村里镇上的居民都会去凑个热闹。
端阳节的风俗,有很多直到现在都还在沿用,比如挂艾草,喝雄黄酒,赛龙舟,打鸭蛋络子。这些习俗里面,要数赛龙舟和打络子最受孩子们欢迎。
这日一早,陆李氏就在门口挂上了艾草,还用彩色的丝线打了络子,里面各装了一个淡青色壳的鸭蛋,给陆希源和陆希茂两兄弟。
陆希茂很高兴的让陆李氏给他挂在脖子上,陆希源接过来,拿在手上把玩,色彩斑澜的丝线也没能让他心情好上几分,不过因为过节,他尽量注意,没有在面上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