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海船当年设计时,因知道了是在北方海上用的,所以三楼给贵人居住的房间,屋里沿墙壁一圈的地板都是用的和中间木板同色的石材,石材下面开了可以嵌进暖炉的暗格。
将暖炉烧起来,外面寒风肆虐,屋里温暖如春。贵人的用度自然也是上好的银霜炭,不带丝毫烟火气,只能感受到暖意却看不见暖炉。
透着那么种不经意,才好显得用度上和一般富贵人家区别开来。
屋里没有熏香,但仍有暗香悠然。原是几案上摆着一盆含苞待吐的水仙花,金盏银台叶如碧玉,放置在一个深灰色卷云纹的玛瑙缸子里。
宗仪对自己的布置很满意,冬季屋里已经烧着火盆了,再熏香就难免过于燥热,摆盆水仙就清润又雅致,比那些配出来的什么玩意儿香料不好的多吗?
还是水仙好,不用怎么伺候,可惜当时出来的急,没能多备上一点。下次若是还要在这个时节出来,就多带几个。这东西没发之前就跟大蒜差不多,但只要放上了水,再多照照太阳,随随便便就能开花。
就算是微服出行,也不能短了细致的用度啊。
少年却没有注意到宗仪的jīng心布置。
他径直走到了书案前,打开暗格——船再平稳,海上毕竟有风浪,笔墨自然不能像平时一样摆在桌子上——又摊开了一张裁好的信纸放在一边,开始慢慢磨墨。
正准备告退的宗仪动作一滞。
“王爷,这么晚了你这样是要?”
“我现在就给皇兄写信。”少年手下的动作不停。
“唉”宗仪上前自然地接过了少年手中的墨锭,开始细细磨墨,但他见到少年还想给皇兄写信说这件事,自然也是要劝诫的,沉吟了片刻宗仪还是开了口。
“王爷,你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圣上了?”
少年一怔:“仪公公不记得了吗?上次见面还是父皇殡天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那次在京城里停留的时间长,一直到皇兄登基之后我才离开。算上路程,足足花了大半年吧。”
“所以王爷其实没有见过真正作为圣上的圣上对吗?”
“”少年清澈的眼神闪过片刻的迷惘,但很快又理解到了宗仪话里的意思:“仪公公是说,作为太子的皇兄,和作为圣上的皇兄,其实并不算是同一个皇兄了对吗?”
宗仪微微颔首,心里升起一闪而逝的欣慰,这欣慰是僭越的所以不能长留于心,但它确实存在过:“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真是长大了,什么人情世故也懂了,唉。”
见少年听进去了,宗仪才斟酌着开始慢慢细说里面的关节。
“圣上做太子的时候,自然是和做圣上的时候不一样了。权力是会腐蚀掉人的理智的,多少皇族子弟为了那个位子自相残杀?”
“如今圣上炼丹是为了求长生,王爷要是一直写信给圣上,圣上能理解还好,不能理解,或者周围有小人进谗言,圣上会不会以为王爷是要阻碍圣上求长生的路?”
“先皇可只有圣上和王爷两个儿子”
“更何况,先皇和正宁皇帝的例子还摆在面前,这本就是圣上的一块心结。”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宗仪也不打算再说什么明示暗示讲古说理了,这里是王爷的卧室,自然是要比外面甲板上安全的多。
山海关之变的故事,少年自然是从小听过的,但从今天这样的角度听说这个故事,还是第一次。
当年宁正帝——决定御驾亲征,本来这个决定是万万不能被朝臣同意的,一定会闹的天翻地覆。
但是据说,当年正是林总督平定西南土司之乱大获全胜班师回朝的时候。这在大梁朝是第一次,把西南边陲真正纳入了版图。林总督确实是不世之材,他在西南苦心经营多年,一步一个脚印,不动声色地慢慢蚕食掉了外围小土司们控制的大部分地区。
等到云南王,不,匪首奢楠终于意识到自己只剩下核心区域的控制权之后,已经晚了。林总督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钱粮,兵马和最重要的人心,西南瘴气横生的丛林不再是他的阻碍。
大梁官军的铁蹄踏平了奢楠的山寨,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土司和他的大祭司被吊死在山寨城门前示众整整七天之后,脑袋被送上了京城。
举国震动。
而一直向往做监军太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志,心cháo澎湃——只可惜本朝根本没有监军太监这个职位。
但刘志既然能坐到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自然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打。
刘志跟宁正帝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