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未时三刻,许梦书准时来到流音阁,这里早就人满为患,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宫中的日子是多么枯燥。
“七哥哥,这里!“远远地,陈思环便瞧见了许梦书,站起身招手道。
许梦书一边向那边走去,一边满场寻找太子,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太手的身影。他并非一个人,在他身边,是薛太傅的女儿薛慧淑,薛太傅在朝中颇有威望,曾经与一名姓贺的学者同为太子太傅,六年前,那名姓贺的学者辞官隐退后,他便成了太手唯一的老师。此番看到他刻意接近薛慧淑,更加肯定了他心中所想,太子要开始巩固靠山了。
“七哥哥,你好慢啊,戏都要开演了。”陈思环见许梦书姗姗来迟,不由得抱怨起来。
本是不远理会她的,可他突然想起一事,于是转头对陈思环道:“听说,你与薛太傅的女儿薛慧淑感情不错?”
陈思环见许梦书竟然与她说话,根本没想他为什么突然与自己亲近起来,只是连忙回道:“对啊,我从十岁起就认识慧淑了,感情自然不同一般,我们可是很耍好的闺蜜呢。”
许梦书想了想,又道,“那你今后可耍与她多相处相处,顺便打听一下,她对太子是个什么态度。”
陈思环摸不透许梦书的意思,还道是他看上了薛慧淑,否则,无缘无故干嘛打听女儿家的心事,想到此,心中略有些不悦,“七哥哥,那命”你觉得慧淑比我好吗?”
许梦书眉头轻蹙,听陈思环这般语气,定是误会什么了,可他向来厌恶她,就算是误会他也懒得解释,可如今正是利用她为自己打探消息的时候,免不得要做些牺牲,只得忍着厌恶感,好言好语道:“怎么会?天底下的女子,哪有能比得上你的。”
此话,他其实是想对着那一个人说的,可惜,她不愿意听,就匆匆地不辞而别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果然让陈思环心花怒放,也不问许梦书到底什么目的,就这么应承下来:“七哥哥说什么,思环就听什么,戏散了,我就去找慧淑。”
许梦书又耐着性子补充一句:“莫要做的太明显,旁敲侧击便可。”
“哦,我会的。”陈思环点头道。
见她用如此花痴的眼神看着自己,许梦书再也受不了,将头转开,恰好这时戏也开锣了。
首先开场的,是一段白蛇传。扮演白素贞的戏子凄凄婉婉地唱着:“想当日我与许郎雨中相遇,也曾路过此桥,如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哇!西子溯依旧是当时模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那戏子唱的哀怨婉转,凄凉悲伤,台下的宫娥们听得泪眼婆娑,纷纷柏出袖中绢帕,细细擦拭眼角泪滴。
许梦书却连连冷笑,许仙与那白素贞若爱的真切,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得了二人,归根结底,还是爱得不够深,无法撼动上天,这才落今生离死别的下场。
“七哥哥,你怎么在笑啊?难道不觉得白素贞和许仙他们太可怜了吗?”陈思环正捏着帕手的一角擦眼里,一转头,看到许梦书不但没有露出悲戚表情,反倒笑得那般冷物,不由得感到奇怪。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他们咎由自取。”看也不看她,许梦书淡淡回道。
“啊。”陈思环低呼一声,崇敬道:“七哥哥想的果然与旁人不同。”
许梦书不想理她,装作认真看戏,陈思环见他不再说话,只好闷闷转开视线,去看台上的戏。
一场白蛇传演完,然后便是四郎探母。这一场,许梦书倒是看得极为认真,尤其是听到思母心切那一段时,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一旁的六皇手都感觉到他心中的悲愤。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思老母不由儿肝肠痛断;老娘不由人珠泪不干。眼睁睁高堂母难得相见!儿的老娘啊!mǔ_zǐ们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台上唱得倒不是多么凄惨,可这一句句唱词听在许梦书耳中,却心痛如绞,宛若刀割。
六皇手轻叹一声,按住他的一只手,“七弟,凡事莫要强求,戏里戏外,要分得清楚才是。”
许梦书狠狠咬了咬牙,这才点头道:“六哥说的是,是弟弟失态了。”
“七弟,六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的愿望,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要因小失大啊。”六皇子语重心长道。
听了六皇子的话,许梦书已然恢复如常:“多谢六哥。”
“自家兄弟,何必道谢,看戏看戏。”六皇子虽然为人爽直,就是容易害羞,你骂他几句,他倒没什么,你若是说几句好话,他就不好意思了。
四郎探母唱完,最后一出,是霸王别姬。
这是许梦书最喜欢的一场戏,他崇拜项羽气拔山河的雄伟气魄,羡慕顶羽与虞姬之间情比金坚的爱情,可却不满意二人最后的结局,一个是旷世英雄,一个是倾城美人,这样一对天之骄子,却连上天也要嫉妒,双双自殉于乌江河畔。
此时,戏台上正演到最紧张处,四面楚歌。
虞姬一声悲怆高呼:“大王啊!妾妃岂肯牵累大王?也罢!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罢,横剑于项,委顿于地。
许梦书深吸了口气,这一段是他每次看戏时,最不想看到的。
意气风发的西楚霸王,终于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不由得想,如果项羽并非执着于天下,而是选择与虞姬相守一生,白头偕老,那么他们的结局,是否会有不同?然而,项羽终究是顶羽,他是气魄盖世的大英雄,他又怎会耽于儿女情长,选择放弃为之奋斗一生的万里山河?男儿当有如此豪情,才可称得上是顶天地里的男子汉,若他真的弃了天下,那他便不是项羽了。
可是,虞姬呢?这位容颜倾城,才艺并重的女子,又何尝不是真英雄?无怨无悔陪伴项羽,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让自己拖累项羽。楚营中,她唱着:“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在那样危机的时刻,她只想以自己最后的美好,留给项羽一段旖旎的回忆。
歌罢,持剑自刎,刚烈不屈,只为断项羽后顿私情,激励项羽奋战斗志,希冀他胜利突围口项羽有幸识识虞姬,得此佳人,实属他三生有幸。
可是,项羽又何尝希望虞姬为自己而死,如果可以选择,他宁肯用自己的性命,来为她挨取一线生机。可惜,天不遂人愿,虞姬也不是那样胆怯懦弱的女子。
怅然一叹,许梦书将身子沉沉向后靠去。假如…假如他在夺嫡之战中失败,那么,他的结局又能比项羽好多少呢?自己的身边,又是否会有一个虞姬,不离不弃地陪着自己,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他不希望这样,就是自己死,他也不愿自己心爱的人受到半点伤害。
他不是项羽,苏妤也不是虞姬。他与她之间,不会发生这种悲剧的,绝对不会!
台上,依稀传来戏子们呜咽的哭声,又轻又细,虽知那并不是真的感情,可听着,却无端感到一阵烦躁。
再也看不下去,许梦书猛地起身,因为太过用力,连椅子也一并带倒,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把正在看戏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他脸上略显尴尬,连一句致歉也没有,便匆匆离开了流音阁,任陈思环在身后大喊,他也没有回头。
是的,他不是项羽,苏好不是虞姬,他一定会成功的!
“阿嚏”这已经是苏妤打的第二十七个喷嚏了,模模脑袋,没有发烧啊,难道是谁在想她?
呃,赶紧挥掉这种肉麻的想法,什么想她,定是有人骂她才对。
“妤姐姐,你生病了吗?”正在看书的韩梅抬起头来,担忧地问。
苏妤摆摆手:“没事,你看你的书,不耍管我。”
虽然有些不甘愿,但韩梅还是垂下小脑袋,继续认真地看书。
“阿嚏”又是一个喷嚏,苏妤揉着发红的鼻子,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哟,哭了,谁惹你了?”无念不知何时窜了过来,看到苏妤一副狼狈样,不由得幸灾乐祸。
“呸!你才哭了!”苏妤甩手将他挥到一边。
“没有哭,眼睛怎么红通通的?“无念寻了个间隙,又窜了过来。
苏妤一脚踹过去:“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别妨碍梅儿读书。”
“他哪里在读书,眼睛都不是瞟在哪里?”无念又凑到韩梅身边,邪里邪气道:“小梅儿,无念哥哥说的对不对啊?瞧你那小眼睛,都快长到那女人身上去了,还看什么书,不如陪哥哥玩一会儿。”
韩梅脸一红,缩起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