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后,礼易墨只能这么想。
当然在下山的路上,他们还记得要将仙灵草带回长安治疗疫症的事,大家都伸着脖子摘了一堆的仙灵草,用外头的衣物兜了,鼓鼓囊囊地背下山去,幸亏狐弯弯还记得狐尚书给她看过的仙灵草的图样,这才没误了事。
“要是绝代公子在,这些草药也不会那么难辨认了。”古小福捧了一堆的花草,却被风雅颂利落地挑拣出了三根,接着把错误的大半给丢掉。
礼易墨哼了一声,并没有还嘴。
“咦,这一片地方怎么只有草没有花。”狐弯弯咕哝了一句,“像是被人采过似的。”
礼易墨一惊,心头起了更大的疑虑。
他确实觉得这副身体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这个疑虑在回到长安时便有了答案。
狐府的马夫上来接过缰绳时,便有些好奇地看了礼易墨一眼。
“公子,您昨天不是刚走,今儿怎么跟大小姐一起回来了?是拉了什么东西吗?”那马夫恭敬道。
“你说什么?”礼易墨皱眉。
狐弯弯已经将车上的四个包裹一下丢了出来。
“这些都是仙灵草,全交到厨房捣烂了,再……”
几个家丁的眼神也有些莫名。
“小姐,这位公子前天不是已经将这些草药全都交给我们了吗,他手把手教我们怎么敷药,真是神了,这长安城的疫症都好了许多了。”一个丫鬟绯红着脸道,指指礼易墨,“公子你还夸我,一点就通呢。”
古小福的脑子瞬间像被抽空了,她愣愣地看了看礼易墨。
“那公子来时,是穿的白衣?”她问。
丫鬟点头。
风雅颂直了直身子,缓缓地合了一下眼。
白墙的枝头上又落了一片叶子,干巴巴地躺在古小福的脚边。
绝代公子他来过这儿,又未向任何人告别,就这么离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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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四马拉着的大车踏着烟尘在青黄交结的田埂上停了下来,车夫眯眼看了下前方,用鞭子目测了一番,还是勒了缰绳。
“你们村子这条破路,连辆马车都驶不过去。”车上传来个男人的嚷嚷声,引得田里的一些农人停下手中的锄子,伸颈遥望。冬天终于过去,当他们穿着棉衣手心也还是渗出汗水时,农人们便知道是春天来了。
礼易墨下了马车,一把将车上的女人抱了下来。
“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古小福红了脸,有些费力地想从这个紧搂着她的黑衣男子怀中挣脱,无奈他臂力实在太强,她根本不能如愿。
稻田中央已经发出了些青色的苗子,一个妇人刚给她家男人倒好水,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惊得水罐扑通掉落在地。
“你是……居然是古老爹家的丫头啊!古老爹家的丫头回来了!”妇人扯着嗓门大叫,目光刚瞥到古小福身边的男人,便被那副绝世容颜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对,我这回来,可是要向这丫头提亲的!”礼易墨朗声大笑,干脆将古小福的膝盖一栏,横抱而起,得意地环顾了下田中的农人。
农人们一个个鼓起了眼,目瞪口呆地站着,一个还被掉落的锄头砸了脚。
“我拉了个包裹在刚刚的驿站。”古小福突然想起,也不管礼易墨,翻身落地指指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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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左拐第三家就是爷爷的屋子。我拿了包裹便回来。”古小福说罢,对礼易墨咧嘴一笑,便上了马车。
礼易墨独自一人站在一片车轮扬起的尘土中,他一扭头,便见到那些用古怪眼光瞅着他的农人。
“看什么看!”他喝了声,挥了挥拳头,昂首阔步沿着这条狭小的田埂往前。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礼易白始终没有再出现过,吸了口气,感到有些温度的阳光从上空照到他身上,他终于能这么信步走在道路上,不必掰着指头计算今晚的月亮是初一还是十五,也不必担心突然被拽进哪个黑洞中去。他只能确定,礼易白是真的已经离开这副身体了。说也奇怪,礼易白这番没了影踪,倒让他有些寂寞起来。
狐弯弯继续留在狐尚书身边,而风雅颂在长安城郊也与他们分开了,那家伙依旧是那么冷漠的模样,当他好心问风雅颂将去哪里时,姓风的男人仍旧冷冰冰地丢了几个字,不知道。
接着姓风的男人就甩着他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臭屁地离开了。
阳光有些充足了,村庄里的炊烟也逐渐升起,礼易墨边走边筹谋着要怎样同那个糟老头说话,让他把孙女嫁给他,不,就算那老头子不同意,他也会带古小福走。
礼易墨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那蠢女人这辈子注定是他的女人,谁都别妄想来夺走她!
归宿
古小福打了个喷嚏。
正巧车夫吁了一声,已经停下了马车。
“小姐,我在这儿候着。”车夫说罢,恭敬地撩开了车帘。
古小福的脑袋还有些晕乎,自己的记性还是那么差,自从礼易墨对她说要娶她时,她便幸福得每天像踏在云雾中一般,经过灰眼睛男人的那场游戏,不必变聪明,她也能很清楚自己的心了。
绝代公子带来的安定对于她不若是像兄长,不,甚至是像父亲般的温柔,而那个大大咧咧表皮邪恶的男人,才是真正能用一生来守护她的。
所以她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愚笨了,在取回昨天拉在客栈中的可怜包裹之后,古小福悻悻地这么想。
不知爷爷会和礼易墨聊些什么……古小福边想着,边回身准备往车上而去。
突然,一片白色的衣袂在她眼旁一闪,古小福扭头看去,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悠悠地走进山中。
是,是绝代公子!古小福根本顾不得真准备上鞍的车夫,拔腿便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她绝不会看错,这三个月来,她与礼易墨一起沿路找寻着他,无论去到哪个驿站,礼易墨便会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与他一样的白衣男子,每个月亮变化之夜,他们都会端坐在月下,紧张地等待着丑时的到来。
可直到现在,也没再见过绝代公子了。
古小福追着跑进了那座山,这蜿蜒而上的山路都显得如此熟悉,在很久之前,她便是在这座南山上遇见绝代公子的。
古小福有些气喘了,太阳的光线也变得炎热起来,可绝代公子他又在哪儿,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她脚一软,石子一滑,便整个人往后倒去。
一双手接住了她,她一扭头,对上的便是那双温柔又平静如大海般的眼睛。
是绝代公子!
古小福抓住了他的衣袖,嘴巴啊了几声,却发不出声音。
“先去那儿坐着。“绝代公子道,接着将她搀到了路边。
绝代公子他仍旧穿着一身白衣,背了个竹篓,那么熟稔地取了个水囊,递到古小福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样熟悉。
“公子你……为什么要……”古小福喝了几口水,送还了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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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时惊得呆在原地。
她碰到了他的胳膊,可那儿却是冰冷冰冷的。
绝代公子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温暖,他淡然一笑,接着将水囊收了回去。
“这就是我离开的原因。”绝代公子垂了下眸,“我已经与你们不同了。”
“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礼易墨他说,你才是第一个走出洞口的人,那灰眼睛男人又对你做了什么?!”古小福焦急道。
绝代公子整了下白衣,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没有将背篓放下,嘴角微扬。
“我确实是第一个出了山洞,在洞外等待着我的也是那灰眼睛男人。”
“可我还没开口,那男人丢出了一句话,他说,忘了告诉你,任何人都能实现愿望,除了你。”
古小福惊呆了,绝代公子那么平淡地述说着,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悲伤,古小福却能想象在他历经万难后却得到灰眼睛男人这么一个回答,会是怎样的心情。
“很突然吧,我当时也愣在那儿,而那个男人却轻飘飘地说,他只是忘了告诉我这一点了,因为我获胜的概率只有五分之一。”绝代公子笑道,“我忘不了他那轻松的笑容,我当时几乎想与这个玩弄他人生命的人同归于尽。”
“可是为什么呢?”古小福问。
“因为礼易墨才是原本身体的主人,我不过是那灰眼睛男人一时兴起而给礼易墨吞下药丸后生出的另一个魂魄,他一手玩弄了我们俩的人生,逐渐地让礼易墨遗忘他本所应当的存在。那灰眼睛男人那么残酷地说,这副身体可以兼并存在两个魂魄,而我这个衍生出来的魂魄是不可能独自存活的。”
古小福听着绝代公子的诉说,感觉着那穿过树叶的斑驳的阳光在他脸上游移。
“可笑,我至少认为我与礼易墨是平等的,原来却是同寄居蟹一般。”绝代公子道,“后来那灰眼睛男人又说,但为了赞赏你的表现,就告诉你一个方法吧,用那块石头将山洞堵上,那其它四个人便永远不能从山洞中出来,而他也会用你们的四个魂魄来扭曲成支架,将我固定在这副身体上。”
“我看着他那笑得如妖魔般的笑容,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惜,我觉得人性的确有些自私利己的一面,但并不是他想的那么不堪。”绝代公子淡淡道,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所以我让他确保你们的安全,与其再这么痛苦地与礼易墨共用一个身体,不如……这也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古小福的鼻子有些发酸,她觉得绝代公子的周围环绕着一股淡淡的令人悲伤的气息,一想到刚刚触碰的手腕是如此冰冷,她的心便揪了起来。
“那个灰眼睛男人,他究竟!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你现在已经……”古小福望着面前的人。
绝代公子轻摇了头。
“他大笑了三声,这么说,宁愿死去也不要再这么苟延残喘吗。”绝代公子道,“若非无奈至极,我自然想生存,可这生存的代价已经太过巨大了。我这么对他说。”
一双手伸了出来,一眼看去,那双手与一般人无异,古小福颤抖着上前触碰了一下,便被那股冰冷给击退了回来。
“我这副身体都是用柳枝做的。”绝代公子缓缓开口道,“那男人将我的魂魄固定在一副人形柳枝上,接着那么漠然道,如果我想活着,他便让我永远活着,这副被施了法术的身体永远不会老不会死。”
绝代公子起身,将袖子拉好,又将背篓整了整。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黄澄澄的东西在绝代公子白色的衣襟间晃了几晃。
“不会老又不会死,那不是好事吗?”古小福破涕为笑,仰头道。
“并不是好事。”绝代公子微扬了唇,阳光在他头顶形成了一个光圈,那身白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我忘不了那灰眼睛男人离去时眼中的悲伤,是的,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在他为我施好法术后告诉我会不老不死的那一刻,他灰色的眼眸黯然了一下。他把这个铜锁挂到了我的身上,接着大笑着离去,临走前这么道,长生不死的痛苦,你有足够长的时间来体味。”
古小福听着绝代公子的诉说,脑中竟能浮现出那灰眼睛男人离去时的情景,他的青衣在山坡间飘扬,只是他真的是神吗,能给予别人多一具魂魄不说,还能让人不老不死,而那男人将一直戴在脖间的铜锁给了绝代公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灰眼睛男人要做这一切玩弄他人的事?”古小福道。
“或许……”绝代公子垂了下眼眸,“或许他很痛苦吧。”
“总之,我已经与你们不同了。”他笑道,“这就是我离开的原因,小福姑娘,请务必不要同礼易墨提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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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古小福还想说什么,却见从林中飞来一团雪白的东西,那个东西盘旋了几圈,嗖地落到绝代公子的指尖。
“我们回去吧。”绝代公子对着指尖上的云雀笑道。
“只要还有一天,都要尽力地去活着,保重。”古小福听到那句话悠扬地飘了过来,再抬头,绝代公子背着背篓的白衣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她看到他微笑着逗弄着指尖的云雀,云雀低头相迎。
想必在它看来,绝代公子还是同之前无异吧。
古小福并没有追上前,她沿着那条熟悉的道路一步步往前行走,那片朦胧在一片炊烟中的茅草屋子紧挨在一块儿,幼时那片玩耍的水塘在南山上看来显得如此渺小,她加快了脚步,往前方奔去。
虽然她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绝代公子说,长生不老是件痛苦的事,但她想,有一天她总会明白的,因为公子说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只要还有一天,都要尽力地去活着。爷爷在等着她,礼易墨在等着她,她的身影很快被拉长在身前,似乎在陪着她往前奔跑,迎面风来,带着股淡淡的青草味,春天真的到来了。
长生塔
时间已经久到我快要忘却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这孩子是妖怪啊!”
这句话是在我再长大一些时母亲告诉我的,也许这就是我来到人世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只要对镜我就能看到自己那双灰白色的眼睛,还有异于常人的容貌,那双眼的颜色是拜母亲所赐,她在一个傍晚与自己的亲生弟弟在高粱地中做了苟合之事,接着生了我。
后来他们就死了,或许是老死,或许是失足落河,或许是被我毒死的。
于是我便是一个人了,其它的亲戚从不与我家走动,他们早就耳闻这件丑事,而见了我便更像是见了那罪恶的成果。
于是在八岁生辰那年,我正走到了一片山林尽头。
那儿是一片湖泊,岸边有花有草,虫鸣鸟叫,湖的那一头还有一挂白色的瀑布,轰隆隆地从上往下泻着,让我浑身围绕在一片清新的气息当中。
所以我想,我就在这个地方死去吧。
我没有多加犹豫,便纵身入湖了,那些从瀑布而下的水流将我像落叶般地从上头打到水中,我丝毫没有费力,胸腔就积了大量的水。
正当我逐渐失去了意识时,却感到一双手将我托了起来,接着几乎是扼着脖子般将我拖到了岸上。
是一个红衣女人,她面容艳美,却这么冷漠地俯视着我。
“想死吗。”她淡淡开口道,“死并不可怕,活着才是痛苦。”
我跟她说,我不怕活着,只是活着没有意义,所以今天来了兴致,那便死了吧。
她冷笑一记,接着将一个东西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生存的意义。”她这么说罢,便消失了踪影。
是一把黄|色的铜锁,我再细看,却发现那铜锁已经连接进我的皮肉中了。
无论怎么拉扯,那铜锁也不会断裂,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只是觉得既然今天死不成,那就不死了吧。
我在一家酒馆找了份洗盘子的差事,掌柜不准我走出店外,特别是出现在大堂里,因为我的眼睛会吓跑客人,如果非要出去。
“那你就装瞎吧。”掌柜说,反正像你这样的人有眼睛和没眼睛也没什么区别。
我答应下来,直到有一次摔破的碗碎片割了我的手,我才发现了一件事,那伤口自己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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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足够让我欣喜若狂,当晚我便离开了那家酒馆,冲进一家正准备打烊的银楼里劫了所有的首饰财物。
我一下子成了被追缉的大盗,在我享用那些变卖掉的财物吃喝了一个月后,我被官府抓了,但在刑场上,刽子手的刀根本砍不断我的脖子。
“是妖怪啊!”我又听到了那句话,不过这一次我厌烦了,我用刽子手惊吓而掉落在地的刀砍了几个滞留在刑场上还没来得及逃开的人。
我想自己是交到好运了,有这把铜锁在,我做什么都行。
所以我烧杀抢掠,直到最后还将坐在龙椅上那个人给拽下来。
然后我要做什么呢,我灭了一个国家,成了天子,群臣朝拜,天底下的土地都是属于我的,我有后宫三万,夜夜笙歌,直至最后那些暖玉温香一齐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我也不会有再大的兴奋之情。
我厌倦了一切,所以在一个晚上又离开了。
以前我问过母亲,为什么要与弟弟苟合,母亲说是因为爱。
可我并不觉得我和那后宫三万人有任何爱可言。
我到了一个渔庄,一个渔家女对我一见倾心,看那些没权没势的人也能活得如此开心,所以我觉得,只要这样过平凡的生活,我总有一天会明白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