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易白试着动了动,可浑身上下全被绳子固定在一张沉重的铜桌子上,连脖子都动弹不得,他挣扎过,也分析了一下自己能用什么理由和什么能耐来逃脱这场困境,可被几千名草寇围着,一圈光亮的长枪抵着,他又不会武艺,虽然试图着拿能治好全寨人的筹码来交涉了一下,可那大当家夫人的怒目很快就把这个交易打压了下去。
这是间密封的房屋,四周却摆满了一盏盏污浊的油灯,那些灯火将屋子照得通明,礼易白看着屋梁上挂下的那个大家伙,叹了口气。
一把明晃晃的斧头高吊在屋梁上,那斧头的把上钻了个孔,一条粗麻绳从那孔中穿过,在屋梁上绕了几圈接着往下一直延伸到地上,梨花夫人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用一根竹竿将斧头狠狠一敲,那斧头便开始大幅度地左右摇摆起来。
那斧头缓慢地往左边划了一道,又忽地往右移去,边悠闲摇摆着,边因着重力一点点往下移动,而他的身体就被绑在那把斧头之下。
屋内充足的灯光就是为了让他看清那斧头锃亮的刀锋,还有那刀锋是怎样一点点左右摇摆着降下,直到一刀一刀地来回划割他的肚子。
礼易白这么躺着,试着在嗓子眼发了下声音,因为那个见证了礼易墨杀戮的喽啰发毒誓说他是个危险的家伙,所以他便被灌了一种汤药,现在浑身发软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
那钟摆着的斧头发出嚯嚯的挥动声,还牵连着那麻绳滋拉滋拉的拉扯声,这一切在夜中都让人发毛。
礼易白吸了口气,斧头已经越来越低了,他看着那高悬在头顶刀锋闪着嗜人的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的确是个折磨。礼易白这么想。
他的指尖开始发冷了,在这么个地方,跟随着那斧头一起来回着的只有映在墙面上的影子。
看来这回真的要命丧于此,礼易白咬了咬唇,他望着令人心战的斧头,那摆动的幅度愈发强烈,在耳边响起的呼呼声那么缓慢而剧烈地磨着他的耳朵。
风雅颂和小福姑娘还在等着他回去,不过风公子是个可靠之人,即使没有他,一路上风公子自然也会保护她,还有九儿,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在上路之前他发现了九儿的草鞋小了些,他答应过,等到他回来会为九儿亲手编上柔软的鞋子,再为他买上几套新衣裳……
还有云雀,还有他细心照料在竹屋中的那些动物们,不过它们野性尚存,也会自发找食吃,他也不必担心……
“呼—”那斧头在离他腰间半尺的空中划过一道银线。
他的目光追随着斧子,直到它“呼”地一声又从右边甩了回来。
他的额上已经满是汗水了,求生的本能命令着他绷紧手腕,却没有丝毫用处。
真的要死了吧,礼易白吸了口气,只听刺啦一声,他腰间的衣袍便被轻易划开了。他忙缩回肚子,屏气看着那斧头又悠悠扬扬地从右边劈下来。
他的心揪紧了,那斧头靠得越近,他便越能体会到其中的恐惧。
要说他死前的遗憾,那就是没有抓住那个灰眼睛男人,还有……礼易白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还有就是,他从未跟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见过面。
“喂,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礼易白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环顾了四周,可墙面上依旧只有来回晃动的那把大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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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易白,你这个蠢货!”
这回他听见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独自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呐喊时,那个声音却张扬地霸占着他的身体到处嚷嚷。
“礼易墨?”礼易白的脑门有些发凉,他开了口,难道……
“你总算有点反应了。”那个体内的声音这么道,突然礼易白的耳朵被吼得几乎要撕裂开来。
“你这个天下第一大蠢人,没追上那灰眼睛蝈蝈不说,还自己送到山贼窝里,要换了是我,早就把那几个碰我身体的渣滓手脚砍断,要他们知道我礼易墨大爷可不是好惹的!”
礼易墨开始喋喋不休起来,礼易白静静地听着却一言不发。
“所以我说将这身体给你没有一点用处!这时候,用刀子给他们个痛快才是硬道理!你瞧你像只小白鼠一样被绑在这桌上,再不过一会儿这斧头往你肚子一切,你就彻底玩完啦!”
“住口。”礼易白淡淡道。
那身体里似乎没了响动,不过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满是怒气的吼声。
“你别以为现在占了这副身体就能跟我这么说话!我告诉你,要是我在外头,用一根指头就能把你这副文弱的身子骨给收拾了……”
“你不过是我身体里多出来的一个东西。”礼易白皱眉,这样周身束缚的情况,礼易墨的话语让他有些烦躁,“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呵!你倒是改了那圣人的口气!”那个体内的声音已经怒不可遏,“怎么,你很想杀了我吧,如果你能与我见面,恐怕你也会立刻拔刀刺向我吧!我告诉你,我也是!”
空中的斧子猛地一个甩动,刀锋簌地擦过了他的皮肤,礼易白手心一凉,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
“看吧,这副身体落在你手里,就落得被一点点切割的下场!你……”
“礼易墨。”礼易白叹了口气,平平道。
“干嘛,要向我求饶吗,求我出来拯救这副身体吗,我告诉你,如果我能随时所欲出来……”
“不要说话,得想个办法逃出去,我的时间不多了。”礼易白盯着那来回摆动的斧头,“应该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的,他不能就这么死去,在命被轻易了结前,蝼蚁尚且挣扎一番。
身体里那个声音住了嘴,礼易白合了下眼,再次睁开。
屋内恢复了安静,他开始一点点观察这密室中所有的东西,只有斧头,麻绳,照明的油灯,他身下的桌子,还有远在角落的一堆稻草而已。
他必须冷静,他能感觉到从体内鼓气观察着他的礼易墨的目光,还有那个灰眼睛男人,他一定也正处在什么地方……
突然,从角落传来了一阵吱吱声,礼易白睁眼,便见几只老鼠正圆着双眼往这儿看着。
这些小家伙想来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它们远远地蹲着,用灰色的小爪擦着脸。
礼易白再看看近在他手旁的那盏油灯,突然有了主意。
梨花夫人给他灌下的药效似乎消散了一些,他的手指开始能听从他使唤了,他艰难地动了动,食指已经触到了油灯盏托上。
“喂,你不是想自焚吧,礼易白,别胡来,你要敢毁了我这张脸,我做厉鬼也把你放油锅里……”
礼易白的额上已经满是汗水,他顾不得再与礼易墨斗嘴,食指与中指一并,那油灯便猛地晃荡了一下。
几滴灼热的灯油瞬间溅到了他的手腕上,礼易白一皱眉,却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
他边继续用中指推着油灯,那灯油便一点点密集地往他左手腕上落下去。
那斧头已经愈发逼近,礼易白远远地望着那些老鼠,尽量露出柔和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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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指望那些畜生来英雄救美吧,你这个蠢材!”
礼易白闭紧了嘴,他庆幸礼易墨的吼声是发自自己的体内,幸好那些小家伙是听不见的。
稻草堆旁的老鼠开始蠢动了起来,它们嗅了嗅,显然经过礼易白的行动,那灯油的香味已经在这个房间蔓延开来。
有几只胆大的一虎身,嗖地往桌上跳了过来,它们狐疑地看看这个被绑在桌上的漂亮的东西,那个漂亮东西冲它们宛然一笑。
那些老鼠们已经凑到了礼易白的手腕上,跟盛在那黑乎乎盏托中的热灯油比起来,这个披了层白衣的东西看上去更加和善,它们将牙齿靠到了那麻绳上,边吱吱叫着,便啃噬起那灯油来。
老鼠越涌越多,礼易白的手腕几乎被那些油亮的毛茸茸的东西给埋没了,而几乎同时,礼易白也惊喜地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家伙正让捆绑着他手腕的麻绳越来越细。
那斧头越挥越下,直到避无可避的最后一瞬间,礼易白只觉得手腕一轻,他便费尽全力往左边一滚,那斧头挥了个空,继续往左边挥去了。
礼易白连人带桌轰地一声摔落在地,他白色的衣袖随即在空中一飘,接着便猛地砸到了地上。
惊吓着的老鼠们散了开,又有些担忧地围了上来,美味的灯油还没有吃完,而这个披着白皮,看起来很亲切的家伙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男人的手指动了一动,接着慢慢睁开了眼。
只是一眼,老鼠们便被他那恶狠狠的眼神吓得停止了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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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整座梨花寨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看守的喽啰扶着手中的长枪,把脸贴在枪上,一条细长的口水沿着枪柄往下流淌,他转了个脸颊,正要投入到下一次瞌睡当中时,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响动惊醒了。
那长枪一划,便在他脸上过了一道血痕。
“那头肥羊居然那么不消停!”他骂咧了一句,从兜中掏出钥匙,慢悠悠地开着锁,这钟摆斧可是梨花寨最折磨人的刑罚,任那肥羊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的。
锁链哗啦啦地掉到地上,可他才推门,却被门那头的一个力道带着突然被拽了进去。
“你们这帮渣滓……”一个令人生惧的声音从屋后响起。
那喽啰一抬头,便见到那把熟悉的斧头,而一双可怕的眼在斧面上一闪,喽啰还来得及出声,那斧子一带,便要了他的命。
礼易墨一手扶着门栏,沉重的斧头拖着垂到地面,那鲜红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滑落,一点点滴到地面的稻草上。
他的身子还是软绵绵的,甚至拖不动这柄斧头。
都是礼易白惹的祸。礼易墨这么想着,一步步往外走去,刚才他的确和礼易白对话了,而那个家伙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这么没用。
一个巡逻的喽啰从屋外走过,他不经意往里头一瞥,随即吓得惊叫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那尖锐的嗓门划过空中,礼易墨就见那个喽啰已经端着大刀往他这儿冲了过来。
那把明晃晃的刀挥舞着,就往他脑壳上整个劈下,礼易墨眉一皱,艰难地闪了下身,再往前一探,斧头便横着往那喽啰的喉咙中挥去。
喽啰惨叫一声,随即倒在地上,礼易墨的身体竟也撑不住迎面对上的力量,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样下去不行……礼易墨喘着气,这么想着,即使是他,被灌了那种药汤后身体的力量就像完全被抽干了一般,杀一个人都能让他累个半死。
很快感觉上安静了的寨子立刻涌动起来,一群舞着大刀的草寇从左厅堂右厅堂的门中鱼贯而出,院中的巡逻喽啰,在草垛上方正谈天的盗贼,在一片暗夜中,山寨里有木门的,没木门的地方都散出了一群群扎着麻绳抹额的人,直往礼易墨逼来。
礼易墨握紧了斧头,气却喘得愈发厉害,他已经能看到前方闪过的一只裹着兽皮胳膊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突然听到体内一个声音道。
礼易墨怔了一下,这也是他第一次发觉从体内传出的礼易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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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这种丢脸的事……”礼易墨皱起了眉,那个裹着兽皮的胳膊转了一下,随即那个草寇便发现了他。
“他在这里……”草寇喊着,乌呀呀地挥刀上前,被礼易墨猛地用斧子劈开了肚子。
“这种丢脸的事,我礼易墨怎么会做!”礼易墨吼道,可刚刚那一下,已经让他又摔倒在地。
根本不容有思考的时间,跟随在刚才那名草寇身后的的一群盗贼已经跟了进来,他们把前方的木门撞得啪啪直响,一个盗贼干脆将木门一脚踢下,随着轰地一记倒塌声,成倍的草寇随着涌了进来。
“快从左边那个窗户……”礼易墨听到礼易白这么焦急道。
“谁要从左边的窗户逃走啊!”礼易墨立刻反驳道。
冲到礼易墨面前的一个草寇一愣,他这才注意到左方那个开着的草窗,一挥手,他便带着下边的一群分支队伍包抄到礼易墨的左边。
礼易墨努了下嘴,立刻咕哝道。
“看吧,左边的窗户也被堵住了!”
“你若早点从那儿跳出,也许已经得救了。”体内的礼易白说。
“你要是不跑来这个鬼地方,我干嘛还要做跳窗子这种事?!还让那群臭烘烘的老鼠围在我的手腕上!”礼易墨吼道。
“那些老鼠不是臭烘烘的,它们救了我,是有灵性的。”礼易白争辩。
“灵性个鸟!你现在让它们冲出来救我啊!”礼易墨抓狂道。
将礼易墨包围在中心的草寇们面面相觑,就见中央的白衣男人这么自言自语着,显得很是恼怒的样子。
“一定已经被梨花夫人的钟摆斧给弄疯了。”一个喽啰低语道,身后一群人同意着点了点头。
喽啰们围得紧实了一些,突然从后方飘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发生什么事了!”那女声道,礼易墨抬头,便见那个在大堂中见过的女人大步走到了他面前。
“你居然还没死!”梨花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黛眉紧蹙。
“呵,要死……就试试看谁先……”礼易墨手边的斧头刚在地面划出一道沉闷的声响,一旁候着的喽啰立刻一拥而上,一个喽啰的脚一拐,那把斧头便嚯地飞了出去。
“礼易白你这个死家伙,说什么让我别动手,要不是我犹豫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命早没了!”礼易墨双手被扭着,这么大吼道。
“你再这么说下去,所有人都会当你失心疯了。”礼易墨听到体内那个声音叹了口气。
“喂,你叹气干嘛,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礼易墨正说着,只听啪地一声,紧接着他脸上便是火辣辣的疼。
他缓缓转过头来,面前女人的手还悬在空中,她紧咬着唇死死地盯着礼易墨,下唇已经被她咬得露出一片惨白。
他礼易墨……刚刚被人甩了耳光……
一股无可抑制的愤怒猛地从他的体内冲了上来,他感到自己整片大脑都在疯狂地燃烧着,那些架住礼易墨的喽啰们感到手下那个人的身上散出了一股要毁灭一切的火焰,而他们握着他手臂的手居然开始哆嗦了。
“你居然敢!”礼易墨猛地一挣扎,双手往前一扑,幸亏周围的其它喽啰眼疾手快,立刻又涌上十几个人上前将他扭住。
梨花夫人这么定定地看着发狂的礼易墨,窗外的月光透过把手着窗子的草寇们头顶泄下,将她发上的一朵白花照得分外惨淡。
她眼睛一眨,一滴泪便径直从眼中落了下来。
礼易墨瞬间愣住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哭做什么?
她的眼中盈满了泪,双眼看着更像是两汪盛不住的清泉,而那些泪像是珍珠般在她面颊滚落,伴着从她喉中发出的似有似无的抽泣声,让一干立在身旁的喽啰的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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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梨花夫人……”一个人低语赞叹道,梨花夫人因为哭泣的模样分外好看,这才得到了大当家的宠爱,甚至将山寨也命名为梨花寨。
“为什么你要杀他,为什么你要杀他……”梨花夫人这么直视着礼易墨,哽咽道。
礼易墨看着面前这个泪珠滚滚的女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谁让那个该死的家伙要抢我的马车……”
“当年他也是这么抢了我的马车啊,他见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便将我软禁在这寨子里,还写书让爹爹拿钱来赎我,一开始我很害怕,虽然他打我,骂我,可每天来给我送吃送喝的人只有他……直到后来,我一天见不到他的面,心就慌得很,爹爹交够了赎金,他本打算放我出去,可我已经发现离不开他了……”梨花夫人这么道,往事的叙说让她的泪流得更加疯狂。
“喂,你跟我说这事做什么,你别哭呀,现在要被杀的人不是我吗,你哭个什么劲……”礼易墨有些莫名,这么结巴道。
梨花夫人挥手擦了把泪,待再抬眼,泪过后的那双眼更显出了一股通红。
“我爱他!我那么强烈地爱着他!即使一同做草寇也无所谓!而你却就这么把他杀了,还,还让他死无全尸……”梨花夫人说罢,猛地抬头,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
“我杀了你!”她说着,猛地将匕首往礼易墨喉间刺过来。
“完了。”礼易墨听到体内的礼易白这么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礼易墨怒言。
突然,从窗外横飞进一道闪亮的银光,被月光映着嚯嚯地在空中旋转而过,几个靠近窗边的喽啰还没发现是怎么回事,已经齐齐倒地,那道银光划过梨花夫人的手腕,只听一声惊叫,梨花夫人手中的匕首便落了地。
一匹马破窗跳了进来,而骑在马匹之上的,正是一个穿着白色毛皮衣裳,眼神像冰一般的男人。
告白
窗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