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猛点着头,吸了两下鼻子。
“昨天晚上,我和萧月姑娘进了一间满是香气的房间,她为我弹了琴,又吟了诗,我就这么坐着,看着好似天仙一般的她,整个人就像是躺在云朵里似的,可是突然,外面起了一阵响动,我听到了一些人交谈的声响,再接着是老妈子的阻止声,再后来,那声音就越来越近,突然门就被踢开了。”赵二牛说着,眼里满是惊恐。
“我一看,踢门进来的正是那天在悦来酒家和好心人你抢烧鸽的狐大小姐,她二话不说,就命令手下的捕快们把萧月姑娘扭住了,他们说萧月姑娘杀了城头米铺的掌柜陈大米,陈大米死的时候头上戴着的那顶绿色帽子被撕了个稀巴烂,而他的手中握着块玉佩,那枚玉佩就是萧月姑娘的……”
绝代公子仔细听着,不时点着头。
“可萧月姑娘直呼自己是冤枉的,她说陈大米只是她一个普通的客人而已,她根本没有理由杀她,可是……对了,还有一个人!”赵二牛有些语无伦次,双眼突然间睁大了,“跟在那粉衣姑娘身边进来的,还有城里有名的财主贾员外,就是他说陈大米和萧月姑娘之间有私情,萧月姑娘因为陈大米不给她赎身,才会起了杀机的。”
“真复杂啊。”古小福只觉得她的脑子有点晕。
“总之!总之那个贾员外不是好人,萧月姑娘被带走时,他笑得脸上的肉都快掉下来了!搞不定就是他杀了陈大米,再诬赖萧月姑娘的,前段时间他向卖艺不卖身的萧月姑娘求欢不成,还大闹了一场,满城的人都知道!”
绝代公子眼睛依旧平静,他点点头。
“可惜在下只懂些医术,在查案方面……”绝代公子想了想,又说,“若不然我可以去见见陈大米的尸体,或许上面有些线索。”
“没啦!”赵二牛立刻道,神情很是激动。
“放陈大米尸体的地方昨夜突然着了火,连夜被烧了个干净!所以我说才有古怪,我看就是贾员外他用大笔银两买通了官府,就是要萧月姑娘死!”
“在这里猜测也不是办法,我们先去衙门看看。”绝代公子微低着头,思索了一番,接着道。
赵二牛点头如捣蒜,那一夜的大起大落过后,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瘦弱了,两颊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打下两道带了些青色的阴影,他抹了抹脸上的泪,嘴角依旧向下拉着。
他们往衙门走着,一路上赵二牛垂着头,看上去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对了,那位狐大小姐是什么人?”古小福问道。
赵二牛红着眼,有些沙哑地回答道。
“狐大小姐是狐尚书的千金,她刁蛮好动,更有男娃似的脾气,狐尚书虽然远在京城,可狐大小姐却因贪吃扬州的吃食要留在扬州游玩,最近又对捕快这门下贱职业感了兴趣,狐尚书没有法子,只能在扬州城办了座大宅给她,还在衙门给她安了个挂牌差事,任由她平时跟着捕快们到处乱走,就像养了一群打手一样,却也没有人敢管她。”
说话间,前方已经隐隐出现了一具大红鼓的轮廓,赵二牛突然停止了说话,眼睛死死地瞅着那红鼓。
他突然上前飞奔了几步,伸手向那鼓槌抓去。
但在他的鼓槌还没落到鼓上时,一个强有力的手便拉住了他。
“你这样,可是对萧月姑娘一点帮助都没有。”绝代公子道。
赵二牛咬了咬牙,皱眉看了看手中的鼓槌,又看看绝代公子镇定的脸,将鼓槌放了回去。
绝代公子放开了赵二牛,他将手往怀中一掏,便取出了一堆东西。
迎面走上了几名衙役,他们见了绝代公子先是一愣,再上前正想说话,绝代公子就将手中一叠银票递到了他们手中。
“我们是萧月姑娘的朋友,麻烦两位去请示县老爷,务必让我们相见。”他简单道。
衙役一见手中之物,忙点了点头,接着退了下去。
“没,没有问题吗?”赵二牛整个人都在颤抖。
“虽然我不知这些东西有何吸引人的地方,不过倒是好用得很。”绝代公子笑道。
果然,那树上的蝉还没来得及叫几声,那衙役便又走了出来。
“请各位跟我来。”衙役这样说道。
从侧边进了衙门,绕过许久的路,前方才现出一片空地来,几十名端着兵器的狱卒守在前方,那衙役上前交代了几句,一名大胡子狱卒点了点头,便引了三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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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地牢,扑鼻而来一股刺鼻又腐臭的酸臭味,两旁只有微弱的阳光照进来,越往里走,越是漆黑一片,那狱卒举着火把,带着他们左右绕行着,四周全是由木柱子隔开的一间间牢房,那些蓬头垢面的囚犯们穿着白色的囚衣,有些缩在角落,有些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身子动了动,引得手间的链子啪啪直响。
没有人敢上前多事着敲打木门多说什么,古小福有些胆怯地跟在绝代公子身后,右上方是一间大一些的牢房,她看到那个牢房的四周拄着三支红彤彤的火把,墙面上挂得满满的都是刑具,被下方的火光照着,像是全都浸满了鲜血一般。
狱卒没有说话,带着他们绕过了那件刑房,上了个铺着稻草的台阶,又向左边绕了几步,就豁然出现了另一片关押着犯人的牢房。
狱卒走到左数第三间的牢门前,打了个哈欠,又慢腾腾地在腰间磨了磨,好半会儿终于找出了一把钥匙,将牢门打开。
“各位请快一些,只准探望一炷香的时间。”那狱卒挺着肚子道。
绝代公子点了点头,便弯了下身子走了进去,古小福跟着走近,这才发现一个单薄的身影蜷在牢房一角,正缓缓回过头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眼前这个女人竟就是昨晚那个风光无限的花魁,她的发散着,一直垂到脚踝处,一双大眼无神地望着他们,她的腿动了动,那白衣间就渗出了几股鲜血。
赵二牛的气喘得更厉害,他的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往萧月那儿爬去,可他一动,萧月就整个人往里一缩。
“不要……不要过来……我,我杀了人,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嘴里模糊地咽呜着。
“萧月姑娘,不要怕,我是赵二牛……就是昨晚上那个赵公子……你不是说你没有杀人吗……怎么现在……”他说着,目光突然落到了眼前女子抖动的手上,那双昨夜还弹琴的白皙手指,现在竟然血迹斑斑,血肉模糊。
赵二牛的脸扭曲成了一团,他大吼了一声,就往门外冲去。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他大叫着,门外瞬间就引来了一群狱卒。
“他有些激动,我们探完便会离开。”绝代公子笑着,又将一叠东西从木柱间塞了过去。
狱卒接了银票,警告似地看了赵二牛一眼,又退了下去。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赵二牛这一吼,萧月的神志似乎清醒了过来,她猛地抬头,那双凹进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
“贾员外买通了衙门,陈大米的尸体也没了,什么线索都没了,我招供了,三天后就要处斩了……没办法了……我要被处斩了……”她喃喃地念叨着,又哭泣了起来,
“我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救萧月姑娘你出去……”赵二牛一见眼前人哭,倒平静了些,他小心地用手碰了下萧月脸上的泪珠,又很快缩了回来。
“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萧月姑娘你给我银两的情景,无论怎样我都会救你出去……”他看着她,这样道,“因为对于我这种像老鼠般活着的人来说,你的笑容就像天上的太阳啊……”
绝境之法
赵二牛双目无神地蹲在房间一角,将手指放在嘴边无意识地啃咬着,他时而浑身颤抖一下,目光却始终涣散着看着地面,不再说话。
从看完萧月姑娘回来他就一直是这番样子,绝代公子做了打听,萧月姑娘因为逼供早已画押认罪,状书已经送上,尸体也全无线索,收了贾员外的钱财后,背后的人将一切做得干干净净,丝毫不留下任何可供她翻身的机会。
赵二牛想尽了方法,哭喊着乞求着绝代公子,但绝代公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古小福不敢走近安慰他,赵二牛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副躯壳一般,而绝代公子也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脸上没了笑容,依旧在深思着什么。
“三天后,萧月姑娘就要处斩了……刚过初一……她就要被处斩了……”赵二牛的嗓子里飘出了一丝话语。
准确来说只剩下两天多的时间,因为太阳已经收了光芒,慢慢地隐了下去,而另一头的月亮也升了起来,今天是六月三十,月亮只在云间透出细缝似的一个弯钩,大地也显得一片灰暗。
“我,我要去衙门……”赵二牛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去。
“等等,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啊……”古小福忙上前拦住他。
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睛下方已经憔悴出了一片青色,突然他嘴巴咧了咧,露出一丝悲戚的笑容。
“是啊,去了也没用,我没钱,又没势,连力气也没有半分,我就是那地底的老鼠……救不了萧月姑娘,我真是个没用的人……”他泛出泪的眼在月光下闪动着,吸了下鼻子,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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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要在离她近一些的地方陪着她,陪她一起过完这两天……在最近的地方送她上路……陪她……”
“过三个时辰再去不迟。”后方传来那个声音。
古小福转身,便对上了绝代公子的眼。
“公子你是想让礼易墨他……”古小福从嘴中吐出两个字,“劫……狱?”
绝代公子点了点头,接着道:“不久前他还去盗过夜明珠吧,看来凭他的武艺,出入牢房应该是件不难的事,萧月姑娘的冤情人人皆知,这样做虽然有违律法,却也不是件大恶之事。”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赵二牛转过身,呆滞的双眼突然塞进了一丝光彩。
“好心人你想到方法了?!萧月姑娘有救了?!”他猛地上前抓住了绝代公子的胳膊。
“至少那样还有一丝希望。”绝代公子笑着道,却像是对自己这样说,“就算是我求礼易墨罢。”
赵二牛忐忑地坐在床边,憋着嘴偶尔偷看下绝代公子,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古小福也端正坐着,夜已经深得可怕,似乎透不出一点光亮,古小福看看身边的白衣男子,他也是这样端正地坐着,三人都没有说话。
房间一片沉寂,直到外头响起了丑时的打更声。
礼易墨睁开了双眼。
他锐利的眼一对上赵二牛,赵二牛就浑身哆嗦了一下。
“好,好心人,你想出什么办法了吗?”他小声问。
礼易墨眸子一转,便注视着古小福,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古小福正在思量着她该说怎样的话,礼易墨便将眸收了回去。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他起身在窗外探出头去,望着外面的一片夜色,嘴边浮出了一丝笑容。
“礼易墨,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公子他想让你帮帮他……”古小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又胆怯地将手收了回去。
礼易墨回转了身,嘴角微微下拉着,低头看看被拉过的衣摆,挥手掸了掸,直接跳过了古小福,漠然地看着桌旁的赵二牛。
“你想让我去牢里劫狱是吧?”他双手互叠在胸前,微昂着脸。
赵二牛有些奇怪,这个好心人说话的神色与语气都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但现在他顾不得想这些,而是猛地上前扑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
“是啊,好心人,你是不是想到了办法?只要能救出萧月姑娘,我……”
礼易墨的脸上唰地闪过一丝阴霾,他奋力将手一甩,就将赵二牛甩到了桌旁。
“别整天乱扑到别人身上,我不像礼易白,那家伙搞不定可有龙阳之癖。”他撇嘴这样道,拿起桌上一块黄金糕,就往嘴里塞。
“礼易墨,你,你打算……”古小福说。
“我饿了,在吃东西。”礼易墨简单回答。
“你能不能帮他救出萧月姑娘?”古小福远远站着,有些焦急。
礼易墨将嘴中物一塞,又顺手提了壶,往嘴中灌了几口,他伸手抹去嘴边的残汁,皱眉。
“居然是茶而不是酒。”
“礼易墨!”古小福也顾不得一些了,她看着赵二牛巴巴的眼神,又想到萧月姑娘在牢中的情景,真的不可以再浪费时间,只有两天,萧月姑娘就会……
“呵,蠢女人,你敢这么大声与我说话了?”礼易墨回头,看着她焦灼的脸,他单手一撑,便坐到了桌面上。
白色的袍子顺着他翘起的单脚而披散开来,他嘴角带了抹邪气的笑容,美得就像白玉做的雕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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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他干脆道。
赵二牛简直愣在了那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好心人,好心人,如果你身怀绝世神功,就请你救救萧月姑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他边说,边磕着响头,额上很快就渗出鲜血来。
“为什么,你若是能帮到他,就……”古小福忙问。
礼易墨眼中却满是蔑视,他看看古小福,不紧不慢道。
“第一,去劫狱,风险可是很大,夜黑风高,难免我一个失手路滑,就被官爷捉了去,在找到那个灰眼睛蝈蝈之前,我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他说着,眼神一转,直视着缩在桌脚抖抖索索的赵二牛。
“第二,是这个家伙要去救他的相好吧,那就想办法去救啊,凭自己的能耐去救出自己的女人才是对的不是吗?你瞧他现在的模样!”
“第三……”礼易墨转过身,歪了下头,唇慢慢地扬了起来,对古小福道。
“第三,就是我礼易墨大爷懒得去搭理这种无关紧要的闲事,全天下的人都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古小福心猛地一抽,她错了,这些日子以来,她认为礼易墨其实是个好人,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在一些事上还算通情达理,现在看着那张漂亮的却散着邪气的脸,她终于明白他仍旧没有一丝改变,他仍旧是那晚嚷着要取了她与爷爷性命的男人。
赵二牛的眼神变了,他的身体停止了颤动,用力抓了抓那桌脚,费力地站了起来。
“好心人……我明白了……”他垂着头,那嘴旁的胡渣杂乱地堆着,背也显得更加佝偻。
“谢谢你一直以来帮了我那么多忙……我赵二牛今世还不了,来世也一定会偿还……”他说着,跪着向礼易墨磕了三个头后站了起来。
“姑娘,这些天来也麻烦你了。”他这么对小福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木门一推开,便对向了一间广阔的花园,在一片灰蒙蒙的黑夜中,一切都沉寂着似乎在安睡着,赵二牛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只听到他有些苍老的囫囵在喉头的声音在不断回转。
“萧月姑娘,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一定会救你出去……”
从门外打进来的一阵凉风,让古小福猛地打了个哆嗦。
“你真的不去救吗?”古小福又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不去。”礼易墨干脆说着,一头倒在床上。
“礼易白还真会享受,拿着我取来的大把银子这般挥霍,倒也不觉得歉疚。”他枕着圆枕,往下压了压,又捶了床面几下。
古小福不再去看在床上自娱自乐的礼易墨,她往门外探了探,赵二牛的早已没了影踪。
这一晚,礼易墨哪儿也没去,只是躺在扬州城最好的悦来客栈天字号头等房中呼呼地睡了一晚,古小福却是一夜难眠,她心中一直挂记着那个问题,赵二牛他真的能救出萧月姑娘吗,又能怎么救呢……
第二天鸡鸣之时,古小福便去敲了绝代公子的门,绝代公子也是刚刚回到这个身体中,听了古小福一番解释后,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礼易墨不愿意帮忙,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他边走出院子,边对古小福道,“为今之计,只好快些找到赵二牛,怕是他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古小福忙点头,他们才刚走到大堂,就见到大堂中央不知为何似乎在纷纷议论着什么。
“听说啊,昨晚有两个男人又被杀啦!”一个瞪着眼睛,坐在木桌中央的男人道。
“什么?又被杀了?前几日陈记米铺的掌柜不也是?”几个人应和着。
“对啊,而且听说昨晚那两个男人都带着绿色帽子,杀了后都那绿色帽子都被撕成碎片了呢!”那木桌中央的男人脸上露出可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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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也就是说,那不就和米铺那陈大米一个死法?凶手是个失心疯的杀人狂,专找戴绿帽子的人砍?”有人问。
“对呀,怡春阁的萧月姑娘不是被关押了嘛,那个杀人狂还在活动,看来是抓错人喽……”有人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