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迈,就揪住了男孩的小身子。
“放开我!我要回家!”男孩胡乱蹬着腿,大声喊着。
古小福却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她转眸看着男孩,他大叫着,却似乎是终于挣脱了一层防备那样,突然哭泣起来。
“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啊!我要回家……”男孩的眼中开始淌出泪水,把他脏脏的脸划出一道道水痕,他不再挣扎,而是用胳膊捂着脸,无助地被礼易墨拎在空中。
“快放他下来。”古小福看着,忙说。
礼易墨狐疑地揪着这个小身体,将他在空中慢慢地转了几圈,直到确认透过那遮掩的胳膊终于看到了男孩是真的在哭泣时,才随手将他放在地上。
“这儿是你家?”古小福坐定,环顾四周。
这间破茅屋处在村里的最角落,他们一路走进时,那些刚刚才打过照面的村人不满地躲在自家屋门前,指指点点着这三人进村,但谁也再不敢上前一步。
这个家已经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除了石头砌成的墙,别说床了,连张木凳和木桌都没有,屋子的角落放着堆稻草,一团粉红色的东西露出了半截,一只老鼠有些不满地在稻草堆中探了半个头,接着大大方方地从房沿处走过。
那男孩盘腿往地上一坐,也不搭理两人,从腰间掏出一把香,低头摆弄起来。
他摆弄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双手一扯,将额间的绷带扎了回去。
礼易墨漆黑的眼中闪出一丝光亮,他走到男孩面前蹲下,一手指着他的额头。
“喂,告诉我,这里有什么秘密。”
男孩反射似地一抬头,双眼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在礼易墨的怒气还没上来前,古小福已经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
“这位哥哥,救了你的命。”小福偷眼看了下礼易墨,对男孩说,“告诉我们,或许我们能帮上些忙。”
男孩自顾自地将香抽了三支,又在地上捡了块燃石,砰砰砰地敲打着,直到飞溅起的火星让香散出了烟雾,这个房间才算有了些微弱的光芒。
男孩小小的身影走向东边的木门处,凭空拜了三拜,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转过身。
“我是个被下了符咒的妖魔。”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亮,在他的小脸上方就是那厚厚的绷带。
“在我的额上有第三只眼,见着第三只眼的人就会死去。”他一字一句道。
臭石的往事
“在我的额上有第三只眼,见着第三只眼的人就会死去。”男孩话一说完,整间黑咕隆咚的房间瞬间沉寂到一片冰冷之中。
礼易墨面无表情,斜着眼看着这个只到他膝头的男孩。
男孩将绷带缠得紧紧的,双手扶着眉间那块位置,仰脸笃定地看着两人。
古小福打不定主意,她原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去年村头的安大妈说夜夜梦见被鬼缠了手腕,每天早晨起床手腕上都有两道极粗的印子,后来一翻铺子,才发现原来在床底下不知什么时候驻了个蛇窝。
不过遇见绝代公子之后,这一切都说不定了。
古小福看看站在一侧的白衣男子,他一手抱臂,随意地站在那,美貌的面容虽没有一丝消减,神态却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礼易墨斜着眼看了他许久,突然蹲了下来。
“小鬼,你不是还没睡醒吧?”礼易墨说着,食指往男孩额上一戳。
男孩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顿时戳得没了重心,一屁股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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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揉了揉屁股,嘟着嘴气呼呼地看着礼易墨,“你瞧村里人的反应就知道了,当我说要把绷带取下来时,他们就吓成了那个样子,所以我才是他们口中的灾星,小畜生!”
他稚气的声音中带了丝哀伤,上前在灶前拱了堆土,边将拜过后的香插在上面。
“你这是……?”古小福问。
那堆土上的香已经有些歪斜,有一支不知在什么时候折了一半,斜着朝外散着,这三支香起了阵不大不小的烟,透过烟雾看去,窗外的月亮似乎也随之波动着。
男孩的脸微微埋了一下,他睫毛的倒影就一下子映在粗布衣上。
“今天是我爹的祭日,我已经被赶出村子快三年了,每年我都想尽办法溜进来,只为了给爹上柱香。”他小声道。
古小福能理解他的心情,可一转头看到礼易墨,他却是满脸的不耐烦。
“说你额头的上的事,为什么会被赶出去?”
男孩抖了下睫毛,抬头看着礼易墨。
“我一出生的时候,我娘就死了,而爹回来看了我之后,也死了。”他简短地说,“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因为看到了我头上的另一只眼睛才被阎王爷招去的。”
男孩神情很认真,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看到他们怀疑的眼神后,又失望地垂下了眸子。
“要是见到你额上的眼睛的人都要死,那你是怎么长那么大的?”礼易墨拍了拍他的头顶,被他嫌恶地躲开。
“是村里瞎眼的孙婆婆,她见我可怜,不顾村人的反对,把我拉扯大的。”男孩道。
“那孙婆婆她?”古小福问。
“听说一年前也去世了,虽然她坚持认为自己是瞎子,看不见我额上的眼睛,可能是因为我邪气太重,所以也害了她……”男孩有点难过。
“等等。”礼易墨好奇地扯着他耳朵旁的绷带。
“既然见过你额上眼睛的人都死了,你那时又只是个婴儿,怎么会有人知道你额头上是什么鬼东西?你自己照过镜子没?”
男孩掰开礼易墨的手,摇摇头。
“孙婆婆不让我照,她说既然见了我额上眼睛的人都要死去,那我也不例外,但她每晚都会抚摸一遍我额上的东西,我的睡前也会试着去猜测它是什么样子,大概是那么长的一条疤痕,里面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男孩用手比了比。
礼易墨的嘴角扬了扬,小福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新奇,接着便是兴致满满的模样。
“其实你很想看自己的第三只眼睛长什么样子吧?”他笑道。
男孩稚气的脸对着这个男人,点点头。
“那我们来拆开绷带看看怎么样?我可不信这世上会有所谓的鬼眼。”他说着,就动手去扯男孩后脑上的绷带。
“不行,真的会没命的!“男孩拼命护住他的后脑。
“大不了,你拆下来,让这个女人看不就成了。”礼易墨道。
古小福一愣,礼易墨口中的那个要被丢去做试验的女人是她吗?
“我的眼是鬼眼啊,你们救了我的命,如果再被我杀死,那我以后……”男孩抗拒着。
可他的气力根本不能和礼易墨相抗衡,三两下,那个绑带的源头就牢牢地被礼易墨抓在手中。
“别担心,就算没命,那女人在死之前也一定会说明白你第三只眼的样子的。”礼易墨强硬道。
古小福忙扑上前,想帮男孩护住绑带,却被礼易墨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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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怕死,按照礼易墨的性格,他一定会亲眼去看看那个东西的模样,要是因此致命,也就是说,绝代公子的这副身子也会死亡,她绝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这样想着,古小福浑身又起了力气,再次朝两人扑了过去。
“嘚嘚嘚。”在三人扭成一团争执间,身后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古小福愣了一下,就被礼易墨再次甩出了战局。
一个小小的头颅从木门中探了进来,一个扎着两团发髻的女孩走了进来。
“臭石,你在吗?”女孩进了屋,脚上的绣花鞋轻轻地踩着地面,她睁大了眼,对黑咕隆咚的房间看不真切。
“臭石?”她点了盏油灯,拎在手上,四下张望,“你在吗?”
被礼易墨掐得直翻白眼的男孩一手还死死拽着那绷带,嗯哼了一声。
女孩循着声音打灯照去,这才看清了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一个男孩和一个男人。
礼易墨放开了手,男孩忙把扯下的一溜绷带缠了回去。
“臭石,你果然在这儿啊,我听人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那女孩说着,从手腕上捋下篮子,放在地上。
“你一定还没吃饭吧,这些是我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女孩说着,从篮子中取出个馒头,递到臭石面前。
臭石的眸移到女孩脸上,她冲他一笑,臭石便一手将她递上的食物推了出去。
雪白的馒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接着便沾满尘土地躺在地上。
“叫你不要过来找我,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烦!”臭石横眉对着女孩,女孩粉红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难过的神情。
古小福看看礼易墨,越发觉得这个男孩的臭脾气也跟他有点相似。
那女孩起身把馒头拾回,放嘴边吹了几口,又用小小的裙摆擦了擦,接着放了回去,端出一碗红烧肉来。
“我家今晚……”女孩的话还没说完,臭石就起身往门外走去,直接绕过了她。
古小福看到那女孩咬了咬唇,又把红烧肉放回了篮子。
“等等,小鬼。”礼易墨一个闪身,就将臭石堵在门口。
“在没搞清楚你额头上那个东西前,你可不能走。”
臭石狠狠地瞪了一眼礼易墨,他摸摸自己的绷带,又看看坐在地上的女孩。
“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吗?自己去问她呀。”臭石嘴边挂着一丝冷笑,“莲花,告诉他吧,告诉他你爹也是因为看到了我额间的那个鬼东西才丧命的!”
那个叫莲花的女孩抬起头,什么话也没说。
臭石却来了劲,他大步走到莲花面前,一手就将莲花拖了起来。
臭石看上去只有六七岁,莲花比他矮了一截,单薄的身子外小褂裙一晃一晃。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趁晚上没人想在池塘里洗个澡,泡久了那绷带竟不知不觉掉落了,这时候我一回头,你瞧我看到了什么,莲花她爹呀,双目惊恐地望着我,往前跌跌撞撞了好几步,然后就一头栽下池塘死啦。”臭石说着,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女孩,“没有人碰到过他,大夫也查不出任何疾病,他就在看到我的那一眼就死了,连衙门都没有人敢送我去呢,他们一个个把我当成恶灵那样,最后终于把我赶出了村子,不准我踏进一步。”
礼易墨听着,顿时兴趣怏然,古小福看看那个名叫莲花的女孩,她低着头,双手紧握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恨意。
“很不可思议吧,我杀了她的爹,她却对我这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臭石狠狠地瞪着莲花,“我看到她,却是愧疚得想把自己的命赔了她!”
整个房屋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烛灯,莲花的目光就凝聚在那跳动的小火苗上,一动不动。
“死丫头!你又跑过来这儿,你爹在天上看到了,非要把你的皮剥了!”从门外的一片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木门被啪地一声粗暴打开,一个肥胖的女人就出现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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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那个在田埂上围着裙栏的女人,她下巴处的横肉一抖,很快就搜寻到了女儿的身影。
“跟我回去!不准你再去找这个妖魔!”女人唠唠叨叨着,愤恨却又害怕地看了臭石一眼,一手横过女儿的腰,就把她扛到了肩上。
“你居然还给他带了红烧肉,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没良心的赔钱货……”一直到那个胖女人走出了很远,她那粗犷而愤怒的声音还在整片夜间回荡着。
莲花小小的脑袋挂在女人的背上,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用一种复杂的,却没有一丝仇恨的目光望着臭石。
青蛙与王子
“现在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莲花一走,臭石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脸的释然,转眼望着礼易墨。
礼易墨脸上邪气的笑容却漾得更开了,他顺势躺在地上,头一侧。
“小鬼,我现在倒是更有兴趣了。”
“你,你想做什么?”臭石警惕地看着他。
“暂时不做什么,只是想在这过一夜。”礼易墨打了个哈欠,随手扯了下站在一旁的古小福的裤沿,古小福脸一红,连忙捂紧了腰,她低头一看,就对上了礼易墨坏笑的脸。
她只得顺势蹲下,也坐到了地面上。
臭石的光脚丫作势往外走了几步,回头看,礼易墨依旧无赖地躺在地上。
“到了明天,他们要是知道我还没走,又会一齐来赶我的。”臭石倚在门边,回头道。
礼易墨侧了下身,一手枕到自己的耳下,支起半个身子,他身上的白色长袍已经被滚成了灰色,但趁着他那张带着些许野气的漂亮面容,倒也不显得突兀。
“怕什么,这里不是你自己的家么。”
臭石低头,沉默了一阵,终于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挨着礼易墨躺下。
古小福看着一旁躺着的两人,目光又移到了礼易墨的脸上。
在睡着时他与绝代公子有什么不同么,是的,他们睡的姿势就有了很大的不同,绝代公子是直挺挺的,双手交错着端正地放在上身,一身白衣映得他面容像是在发光一般,而礼易墨,古小福往一旁挪了挪。
他全身摊成一个大字型,头微微歪着,衣服也歪七扭八地缠在身上,看起来着实跟绝代公子的优雅一点也沾不上边。
古小福躺下,看了看窗边的月亮,还是大得像圆盘一样。
她打了个哈欠,明天晚上,明天晚上绝代公子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当清晨的阳光毫不费力地撒进四处漏风的茅屋时,古小福眨了下眼。
可她还在睡梦中的一丝朦胧很快就被吓醒了。
许多个凶神恶煞的,似乎都在往外喷气的鼻孔围了一圈,那一圈鼻孔的主人们全都俯视着她,而她周围的光线,也只是可怜地从顶端的小洞中挤进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围着的一个村民道。
臭石一个打挺站了起来,他的脸上瞬间弥满了戒备。
“让开点。”一个慵懒的声音幽幽地插进了臭石与村民们僵直在一起的氛围之间。
“你踩着我的袖子了。”礼易墨道,他只是转了下眸,一个手拿镰刀的村民就吓得忙后退了几步。
这是第一次,古小福在白天见着礼易墨,他的头上的发髻已经松散得几乎要掉落了,那些凌乱的长发顺着耳旁散落在肩头,而宽大的衣袍现在大咧咧地敞开着,露出他的锁骨还有下方精壮的胸膛。
古小福猛然想到了第一夜他将她压在床上的情景,不由得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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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易墨完全没有注意到古小福的变化,他扯了下衣襟,绝美的脸上依旧带着满满的不耐烦。
“离……离开。”那个领头的白鬓老人说,他的语气比起昨晚已经缓和了许多。
“既然你已经祭拜完了,就快点离开我们村子!”白鬓老人颤巍巍道,浑浊的眼不敢看臭石的额,“以后不许再踏进村子一步,你这个瘟神!”
“离开!离开!离开!”他的话一罢,这个破旧的房屋里就满是震天的附和声。
在人群间,古小福看到了那个胖妇人,她身后躲着的小女孩,就是莲花。
莲花偷眼看着臭石,与别人不同的神情却显得更加明显了。
臭石咬着唇站着,正想往门外走去,却被礼易墨一把拉住。
“我们来做个试验怎样?”礼易墨一手揽着臭石的肩膀,边低头摆弄着他头上的绷带。
周围的村人一惊,齐刷刷地跳开了一个步子。
“你,你想做什么?!”莲花她娘虎目圆睁,一手护着莲花。
“去,抓只青蛙来。”礼易墨一偏头,对古小福道。
“青蛙?”古小福睁大了眼,她很快就被礼易墨凶狠又带着命令式的眼神吓住了,从地上捡了个破篓子,乖乖地走向外面。
“拿只青蛙放到他的额前,那这只青蛙一定会被那鬼眼给杀死吧。”礼易墨说着,一手开始解臭石头上的绷带。
“别别,别乱来。”前面的一圈村人紧张得举高了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