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齐脸上的神色变了,他看看自己的腿,放在妻子肩上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月还是这样高照着,银色的光芒愈发强烈。
礼易墨脸上隐着的笑意却更加明显了,他看着屋内狼狈对视着的夫妇二人,不紧不慢地又开了口。
“还有那根竹刺……”他那邪魅的眼含笑地看着农妇。
“应该也是你趁他昏迷的时候故意插进去的吧?”
古小福定在那儿,她不敢相信礼易墨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而郭齐的脸色已经开始发暗了,从他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白天的喜悦。
郭齐转头定定地看着妻子,农妇一愣,握着他的双手也整个僵硬了,她怯怯地抬起头,只是颤抖着身子极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了下去。
屋中的沉默静寂得可怕,但很快的,便被一声暴怒声给打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郭齐终于吼了出来,他清丽的声音一放大,在安静的夜晚更显得骇人。
农妇一直哭泣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记抽泣都几乎要晕过去。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啊!自从第一次看到戏台上的你,我就像着了魔了。你的每一场戏我都会去看,我知道你爱吃凉糕,每一次去看你,我都揣着一盒子的凉糕,可怎么也不敢靠近……你是台柱子,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漂亮姑娘,我只能将那份爱恋埋在心里,直到那天,我偶尔在竹林中看到昏迷的你……”
农妇说着,紧紧拉着郭齐的衣衫,哭喊道,“那时我简直是惊讶极了,你居然那么近距离地在我面前,虽然已经昏迷着,我是想救你的,当然想救你,可就在那时,对,就是那个男人,那个有着灰白色双眼的男人……”
“灰白色双眼?”古小福和礼易墨顿时焦急起来,异口同声问。
“是啊,那个灰白色双眼,脖间挂了个大锁的男人,他从我旁边经过,把竹刺递给了我,这么说:‘如果想要将他留在你身边的话,试试这个怎么样?’”农妇哭泣着,喃喃着道,“即使是一天,我也想尝尝在你身边的滋味啊,就算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让地底的小鬼抽筋扒皮,我也……”
“别再说了……”郭齐紧咬着下唇,他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近乎透明了,他拖着还有些不便的双腿走到木床边,扶着床沿坐下,接着和衣躺在上面。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当了五年的废人吗……”他喃喃地说道,“五年啊,五年来我只能这样躺在床上,除了编编竹篮,什么都干不了……”
农妇不再说话,只是将脸越埋越低,她望着丈夫的脸,上前了一步,那床沿便传来了一句缓缓地声音。
“别过来。”郭齐的发垂下,将他的脸完全埋住,那声音死得就像是块冻了千年的寒冰,没有丝毫感情。
农妇的肩抖动着,她一个没站稳,身子便向后倒去,古小福忙上前扶住她,隔着布衣碰了她的肩膀,古小福才发现,那布衣下早已是瘦骨嶙峋。
“那个男人,后来去了哪?”古小福本想安慰她,可一开口却是这句在她心头绕了许久的话。
农妇眨巴了下眼,她的眼神分明已经出神到呆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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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礼易墨对郭齐简短地说罢,一把拉住古小福,就走出了木屋。
那间原本还带了些温暖的房子像是被凭空凿了一个洞,一阵风吹过,便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了。
云雀扑腾着翅膀从破旧的窗口中飞了出来,它亲昵地想停在礼易墨的肩上,却被他厌恶地挥开。
古小福慌忙去捉云雀,云雀有些纳闷,但也不愿意停在小福手间,只跟着他们在上空缓慢飞行着。
“我们就这么走了?”古小福由着那股大力将她往外拖,拼命甩手,却挣脱不了。
“你要留下来看他们怎么相对终老?”礼易墨的笑容在月夜下显得有些诡异,他回头看了看沉浸在夜幕中的那片房屋,还有那间昏黄的,沉寂一片的茅草房子。
小福想到刚见到郭齐时他脸上的笑容,还有他口口声声说着那贤惠的娘子。
如果他们没有经过那儿,他们夫妇应该还会像从前那样过着幸福的日子吧……
“那种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可不会长远。”礼易墨回头看看那片茅屋,嘴角弯着一抹笑。
他回头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古小福。
“走吧。”
“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个半仙的消息呀?”古小福有些着急。
“事隔五年,你觉得那女人会知道半仙的行踪?”礼易墨简单道。
山野间一片寂静,凹凸不平的土地被月光照出了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白点,两人一鸟拉长的影子在那些白点中不规则地晃动着,伴着一旁沙沙作响的零碎树叶的倒影。
礼易墨到了一块大石前,突然停下脚步,他一屁股坐到石块上,长长的黑发就这样顺着宽阔的肩头流泻下来。
古小福站在他面前,前方是眠在月光中的大片麦田,大概早晨农人刚来收割过,周围全都绕着那淡淡的麦香。
礼易墨别过脸望着那些麦子,似乎暂时不打算做什么害人的事。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古小福思量了许久,还是战战地坐到了白衣男子身边的石块上。
“说。”礼易墨抬了下眉,眼神很是骇人。
“你怎么会知道郭齐的妻子做了那些事呢?你跟她之前应该并不熟识才对……”古小福道,“难道你之前来过这儿?”
“说什么废话。”他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下小福,从脚边扯了一根稻草,三两下将长发挽起,胡乱扎了个髻子,用稻草一悬,呼了口气。
“礼易白那家伙总是喜欢把头发放下来,难道不觉得碍事吗。”他咕哝了一声,虽然那发髻弯弯地挂在他的耳旁,但那分明的精致轮廓也完全展露在月光之下。
“拔竹刺本来就是个容易的活,是那个叫郭齐的男人脑子笨,才会因为这个废了五年的腿。”他不屑道,“而且竹刺入肉的方向和深浅,一看就知道是人为的。”
古小福睁大了眼,有些佩服地点点头,看着他白衣上的那张有些得意的脸,突然觉得有丝不对劲。
“你,不是绝代公子吧……那么,你应该也不会医术,我是说,还是说你们共用一个身体,那些技能是可以共通……”
“才不是这样。”礼易墨粗暴地打断了小福的话。
“那些无聊又治病救人的医术我才没兴趣会,你见过礼易白会爬树吗,见过他会使刀弄枪吗,我会的,可比他有用多了。”礼易墨说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将一条腿翘到了前方的大石上,“不过跟他呆在一起那么多年,那家伙整天采药泡药,我看着多少也明白一些。”
小福觉得,这个不羁的姿势看上去倒不显得这人很讨厌。
“原来这样也能看出竹刺是人为的还是意外的呀。”古小福佩服道。
礼易墨清咳了几声,别扭地看了眼古小福,这个笨丫头居然对他这么随口说的话信以为真,拔竹刺不难没错,可要看五年前的竹刺是怎么进去的,凭他这样三脚猫的旁观者可是看不出来,其实他也只是突然而起的心思,那时那女人的眼神中全是害怕,却没有到完全崩溃的地步,他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却真被他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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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观察的眼睛比无聊的医术更有用。”礼易墨随口道,看着她那双像是家犬般信服的眼,他倒有些不自在了。
古小福点点头,她觉得这句话在理,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倒没有想明白。
“你和绝代公子是完全的两个人吗,是兄弟吗,为什么你知道他所有的事,而他却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呢?”古小福鼓起勇气将这些天心底的疑问全部丢出。
“谁和那家伙是兄弟!“礼易墨白了她一眼,“如果他记得没错,一定是因为吃了那个药丸,我才会钻到这家伙的身体里去,每个月除了那几天,我就像一直躲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角落,看着他在我面前做的所有事,我说的话没有人能听见,我要做什么事却没有身体来让我去驱使,这种感觉我真是厌恶极了!”
古小福似是而非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礼易墨紧锁的浓眉间显出一丝哀伤。
“这实在太不公平,我一定要早点脱离这种生活。”礼易墨斩钉截铁道。
“你,不会杀我吧?”古小福突然问。
礼易墨转过身,目无表情地看看她,摇头。
“你要陪我一起去找礼易白说的那个半仙。”他嘴角扬起,漫天的星光似乎都盛到了他的眼中。
“你终于想明白了。”古小福有些感动,其实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礼易墨这人也不算坏,是啊,只有找到那个半仙,将身体完全归还给绝代公子,礼易墨才算是真正解脱了……
“对,我要让那个半仙想法子把礼易白从这个身体里完全赶出去!他要是不就范,我就杀了他。”礼易墨朗声大笑。
古小福傻在原地,面前的男人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她感到后背凉飕飕的,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想开口,礼易白突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有些得意地对她道。
“为了对付我,还特地灌了菊花茶,不过在满月的时候我对菊花可没有什么感觉了呢。”他笑着捋起袖子,那健壮的手腕在月光下发着光泽。
“而且还有个很不幸的消息。”他弯腰,将脸凑到小福面前,突然握住了她的下巴,猛地拉近。
“每月十五的那天,我能在外面晃荡整整二十四个时辰,所以,恭喜你,我会陪你一起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他含笑着,用那邪恶用灼热的目光毫不避忌地看着古小福。
第三只眼
那话说罢,礼易墨将手一松,笑着离开了她的脸。
古小福揉了揉双颊,她很奇怪,礼易墨是不是很习惯这么说话?
麦田里起了一阵风,突然从东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响声越来越大,一条深了些的痕迹急速地朝他们奔来,而跟随在那条痕迹末端的是大片嘈杂的人声。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边!那边!在那边!”沸沸扬扬的人声伴着映天的火把将麦田上本来的宁静瞬间打破。
那片游动的麦浪越来越近,以极快的速度朝田埂冲来。
只见最前端的两排麦子一低,一个小小的黑影就从麦子中间窜了上来,一头撞到了古小福的腿上。
古小福惊得后退了几步,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双恶狠狠的眼。
“滚开!”那双凶狠的大眼和她对视上,声音却童稚得惊人。
接着月光,古小福这才看到从麦田中窜出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男孩,他的额上还缠着几圈白色绑带,一个扎得歪歪的发髻拖在绑带上面。
男孩伸手推了古小福一把,正中她的胸,古小福一疼痛,就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双手。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远方那声响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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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像只灵活的小猴,一见古小福退后,便瞅准了她腿旁露出的空隙,就想往外钻。
突然,他的衣领一紧,整个人就轻了起来。
“你这个小毛孩。”礼易墨的大手提着男孩的领子,将他高高举起,横眉看着这个在他手下胡乱挣扎的小东西。
男孩晃动着四肢,鼓着眼瞪着他,礼易墨也毫不示弱地用更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古小福揉了揉胸口,面前对峙着的这两人,看起来倒是很协调。
男孩一个转身,飞快地扑住礼易墨的袖口,顺势蹭蹭地往他的手臂一贴,张嘴就冲抓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礼易墨不及防,他的眉蹙了一下,恼火地一把揪起男孩的背,忽的往外丢去。
“等等……”古小福惊叫一声,那男孩就随着他的手飞了出去,她伸手想去接,那男孩的脚已经沾到了地面,他蜷起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站了起来。
“抓住他!”在男孩和礼易墨纠缠的这段时间,举着火把的人们已经跑到了他们面前,顿时那圈火把就将三人牢牢围在了中央,那个男孩支起身,眉头皱了一下,看来在摔下的时候腿受了些伤。
礼易墨完全没有一点要帮助人的意思,他抬手看看自己胳膊上的血口印子,眼眸一瞥,更加凶恶地看着男孩。
“滚开!”那个男孩小小的身体靠在一棵大树上,横眉对着面前的一帮村人,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
“你这个瘟神!赶了几次你居然还敢来进来村子!”一个瘦高的白发老人抡着根长扁担,喝道。
“村长,不用跟他废话,乡亲们,给我上!”不知是谁喝了一声,那人群就立刻爆发出一片应和声,许多的扁担和钉耙上下舞动着,一个个长影在火把映着的土地上杂乱错动。
“你们为什么……”古小福开口的声音马上被那些声音没过。
“那是我家的房子,凭什么我不能进去!”树底下的男孩看起来更像是一头全身警备的小豹,大声道。
他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就从队伍中冲了上来。
是一个抄着锄头的男人,他的锄子作势往男孩身上一推,男孩往一旁躲闪了一下,腿却猛地一抽,锄头的边缘就划到了男孩的胳膊上。
刷地一声,男孩细小的胳膊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不用跟他客气!”另一个腰间围了裙栏的妇人大声叫道,“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家二牛就是被他杀死的!”
她这句话就像在湖中丢了块大石,原本见着男孩血痕而有些消停下的村人再次抡起了手上的武器。
男孩跛着脚,小手紧紧抓着树干,脸上满是泥泞。
“滚出去!从村子里滚出去!”一人喊道。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无数根木棍挥舞道。
小福看看激动的村人,又看看树下的男孩,她原本想上前帮他一把,可听着那些村民愤怒的喊声,又不敢大意了。
月光将男孩凌乱的发洒上一点点的碎光,交揉在一片火光间,火把映得村人的表情活像守门的恶煞,男孩咬了咬牙,他的手缓缓举高。
他的手指探进了后脑的发间。
“你们这些坏人!”男孩豹子般的眼环顾着他们,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再不滚开,就让你们都去死!”
他那稚嫩的,声嘶力竭的喊声在麦田上方飘荡,刚刚还在喊打喊杀的村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礼易墨靠在树边,微蹙着眉看着那些村民,他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嘴角本还激动地张合着,却在半空中突然落下闭合上,鼻翼吃力地一开一合,那个围着裙栏的妇人眼神最为恐惧,她嘴角不住抖动,看着树下的男孩,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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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举着火把的人脸上都交错着愤怒,错愕,还有止不住的惊恐,他们偷眼四下互觑着,默不作声。
“要是那么想把我从村子里赶出去,就来试试看啊!”那男孩双手举起,他额上的绑带逐渐松了,最外面那层白色的带子垂落了下来,随风挂在他耳边舞动着。
“跑,快跑啊!”人群之中有人喊道。
“这个魔头,真是作孽啊!”其中夹杂着一两个妇女的喊叫。
很快,有些人开始纷纷将手上的东西朝男孩砸来。
一时间,长长短短的锄头,镰刀,扁担,都一齐在空中转着圈,更有大大小小的箩筐,全部狠狠地朝男孩头顶飞过去。
男孩靠在树下,一抬头就迎上了锋利的闪着银光的利器。
他一手紧抓着树干,惊恐地还没想到对策时,一个白影就闪到他的身边。
礼易墨握着根歪七扭八的树枝,顺手将锄头的把柄上一转,那锄头便立刻乖乖地朝另一个方向飞去,啪地一声插进了土里,他的白袍一挥,那些箩筐也立刻从被他挡了回去。
古小福几乎看呆了,更令她惊呆的是当礼易墨的白袍放下后,那双几乎要将村人吞下肚的恶狠狠的眼睛。
礼易墨没料到箩筐中放了土,虽然将东西挡了回去,却落得自己一身灰。
古小福吓得忙大叫了一声。
“快,快离开!”
被吓傻了的村民根本没分清那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有一个身影从人群中往后跑,紧接着,许许多多的人都跟着往后跑,一时间,农具哗啦啦洒满一地,满目只有逃命的那一群人甩动的袖子和绑腿。
呼,古小福舒了口气。
礼易墨把头猛烈地晃了一番,再不耐烦地拍打着身上的土,他的脸一直愠着,转身瞪向了还站在树下的男孩。
男孩仰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凶狠消失了,但依旧没有说一声谢谢,就直接往田埂上走去。
“等等,你这个小鬼。”礼易墨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