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书阁里,温子慕正陪着萧乾生在预习今日要学的课文,另外两个陪读华少倾和柳子行从外头赶来,看了眼坐在一旁位置上默诵课文的主仆二人,他们连忙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现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十二月寒冬,天气下降的特别厉害,特别是几天前开始连绵不断的下起了阴雨,又飘了两天的鹅毛大雪,一直都现在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中,阴沉寒冷。
书阁里,虽然各个角落都燃起了散发着热气的炭火炉子,但是温度实在是太低了,这些措施根本就难以抵挡大自然的威力。
阁内,习文的皇族子弟陪读子弟都穿起了厚厚的锦袍,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柳子行和萧乾生紧挨着坐在一起,他偷偷的看了一眼跟他关系不错的尊贵小皇孙,想了想后悄悄的靠过去,小声说:“殿下,我和少倾已经听说了你母妃的事,我们、我们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难过,但是也请节哀……”
萧乾生闻言,目光从书里微微抬了起来,偏着头清清淡淡的问道:“你们听说了什么事?”
“额,就是……就是……”柳子行抓了抓后脑勺,清秀的脸庞上显出为难的色彩,求救般的把目光射向另一边坐着的华少倾,华少倾接收到了柳子行的求救信号却干咳一声埋头温习自己的功课。
华少倾是四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比温子慕还要大一岁,出身礼部尚书家的他原本应该是个文质彬彬斯文优雅的文弱公子,偏偏无人知晓附身在这具身体之前,他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名为地球的异世人。
没有人知道,华少倾的本尊是个早已经在部队里打滚了十几年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在科学院的导师实验室里好奇惹出了祸,估计他现在已经混到了上将的头衔,实在不必被老师恐怖的流放到这个没有记载的世纪将功折罪。
郁闷的叹口气,华少倾摇摇头不想多管闲事,什么皇孙处境、侧妃赐死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要找到当年那个跟他签了重生协议的小子,然后再按老师的意思看看他重生后的效果就对了。
等到他终于混到了头写出了完美的实验报告,再回到自己的星球才是王道!
看到华少倾不理会自己,柳子行的脸庞拉了下来,愤愤不平的瞪了好友一眼,回头小心翼翼的望着萧乾生为难的嘀咕说:“殿下,我、我说的就是一个月前,在你们东宫发生的事啊。”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一惯冷淡的小皇孙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是他们在一起读书也有好久了,感情虽然说不上深厚可也还行,作为朋友不说出来安慰他一下,好像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那是一件那么让人感到意外和痛心的事。
一个月前。
二皇子萧未绝在生辰宴上中毒大伤,宗人府查出是东宫的吴侧妃因为妒恨二皇子得武帝宠爱,所以下毒谋害。武帝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大怒之下将吴侧妃在掖庭里关押了半个多月。
三天前,宫里传出了圣谕,吴侧妃被赐三尺白绫自尽而亡。她所出的长子萧乾生和四岁的幼子萧越生年幼失母,从此都按武帝的意思送到东宫另一个侧妃汪氏殿里抚养。
吴氏既已认罪,这件事的责任自然就不在皇太子萧未绝了,整个东宫度过了一段颤兢兢的日子又拨开云雾见青天。只有吴氏被于皇族妃妾里除名,尸骨以庶人的方式送入宫外简葬。
柳子行和华少倾两个官宦弟子都知道了这些事,可想而知这风声已经传的多远,暂且不提事情的真相是不是这样的,但是吴侧妃在东宫生了两个皇孙还是被武帝下令赐死了,这耻辱可不是一般的大。
作为吴侧妃的亲身儿子萧乾生,他夹在这宫廷的秘事里,应该也不好过吧。柳子行的目光饱含同情的落在俊美的小少年身上,干净的脸庞上挤出无所谓的微笑。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吴娘娘已经怎么怎么样了,您还是大盛皇朝的皇孙没有改变。”
萧乾生抓住书卷的手指猛地一紧,虽然知道性子耿直单纯的柳子行说出的这些话都是在关心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的面色冷上三分。
“那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嗓音冷冽,精致的脸庞绷的死紧。
“我的意思是……”柳子行紧张的咽口唾沫,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小爹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送到这个虽然脸蛋美的过份,但是气场脾气都冷到爆的小皇孙身边当陪读,还说什么只要他跟着这个皇孙,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明明就跟他是一样的年纪,可是每当他把凤眸一眯,薄唇一抿的时候都好可怕,整个五官冷冷的像是带足了杀气在眉宇间。
“我关心一下你嘛,毕竟我是你的陪读,以后是要为你所有的,我怕你因为吴娘娘的事太过难过。”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十一岁孩子该想到的理由和说话的语气,不像他,如今看着外表是十一岁,可是内心住着的却是一个经历了两次生命的成年人。
萧乾生怔了怔,在心里冷笑。不对,准确来说他这一世已经十二岁了,就在三天前母妃被赐死在掖庭的时候,正是他满十二岁生辰的日子。
今年的生辰他过的格外冷清,因为母妃的死,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包括他的父王,只有慕慕陪在他的身边。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弟弟越生虽然还不懂母妃为什么被带到皇宫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但是听到父王板着面孔来告诉他们,以后他们就是汪侧妃的儿子,他还是窝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他哭着说:他不要汪侧妃,他要自己的母妃……
看,母妃不见了,就连四岁的越生都知道害怕,都知道伤心,都知道要抓着他胸前的衣袖哭的无法控制。
而他,他只是站在大雪纷纷的庭院里,浑身颤抖着被慕慕在一旁万分心疼的拥着,一脸麻木的望着父王由郑太子妃和钱侧妃陪着匆匆离开青云殿的背影。
父王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踏入过青云殿半步,仿佛他们和母妃一起住过的地方有许多的不祥之物。汪侧妃也在当日就亲自来将他们带去了扶摇殿,从此随她一起生活。东宫里的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这个昔日母妃住过的地方。
当听到宫里慎刑司的太监们脚步急速的奔入父王的正殿时,他知道,他的母妃存在人世的日子已到尽头,这是那执行的太监们前来报信呢。而这一晚的父王却整夜的宿在钱侧妃的殿里。
那一刻的他身体越发的感到寒冷,牙齿都在打颤,紧紧的咬着,用力之下使得整个牙床都感到酸痛,可是还觉得如果不再用些力,他死命压在喉咙里久久的愤怒和哭嚎就要喷出来。
寒风萧瑟中,他紧紧的抱着年幼的弟弟站在漫天雪飘里,没有哪一个宫人知道要上前替他们披一件暖衣,除了慕慕,他静静的走过来,俊逸的脸庞上满是疼惜,张开双臂从身后将他紧紧的揽在怀里。
仅管慕慕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但是他知道,此时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宽阔暖和的胸膛在拥着他,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放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那熟悉的触感和节奏让他感到万分的心安。
幸好,仅管母妃要不在了,因为他虽然是神秘的重生者,但是依旧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他没有超凡拯救母妃的手段,也没有立刻扭转乾坤的能力,但是他的身侧还有他。
原来,不只是他高傲的觉得慕慕的命里不能没有他,他残败波澜的命里,也缺他。
“我心里,不难过”沉默好久,萧乾生望了望身侧一身温润气质的少年,嘴角细微的扬起微笑,突然甩出了这样一句话,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一字一顿。
柳子行一愣,目瞪口呆问:“啥?”
“我说我不难过,不必要你担心,因为没什么好难过的!”萧乾生抬眼,清明冷静的眼眸笔直的望着疑惑不解的少年,更加清晰的低声说:“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我的陪读弟子,将来也是要为我出谋划策的,那么现在还不好好的装备自己用心读书,你可知道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那么无论他侥幸的重生多少次,上天都不会无缘无故的眷顾他!重生是你的好运,但是生活可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你心想事成一路顺风。
人的命总是掌控在自己手里!
就像母妃,她是心甘情愿想要为了父王而死,她知道父王负了她,她还是愿意自己跑到皇爷爷宫里去担罪,他不是没有劝过她,他甚至把弟弟越生一起喊了去跪在她的脚下哭着求她,只是她自己不肯回头。
她竟说她一定要坚守自己的感情,可以被辜负,但是绝不要辜负人。而父王就是她这一世想要被好好坚守的人,她愿意为他牺牲掉自己的生命,哪怕流出的眼泪都化成了血。
那样的父王,那样的感情,呵,明明知道不值得,却还是心甘情愿的送上去,他作为儿子还能说什么?想不通为什么每一个负心人总是能好运的碰上一份对他至死不渝的情。
萧乾生的眼眶有些红了,但他仍然倔强的忍着,用力眨眨眨把眼眶中的酸痛眨回去,他知道自己现在没了母妃,被皇爷爷寄养在汪侧妃名下,又有一个因罪被赐死的生母,他的处境有多艰难。
但是他不怕,重生赌的就是一条命,因为他如今的弱小无能才让母妃平白无故的送掉性命。他还有一个四岁的弟弟,他要自强,他决不能就这样被打垮了心志!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道理你不明白吗?”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唇瓣,萧乾生故意把话说的无比轻松,言语里带着一惯的优越和高傲。
柳子行看到萧乾生极力忍痛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但是他见过萧乾生的母妃,他知道那是一个怎样和善温柔女子,她怎么会下手去毒害一个无知的孩童呢?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偷偷的瞄一眼正在翻阅书卷的师傅,他想要找些让萧乾生高兴的话,于是点点头,轻声说:“我懂,我父亲和小爹爹说了,殿下将来一定是能够叱咤江山的风云人物!”
“路是要一步步走过去的,说可说不来!”只当这男孩是在拍自己马屁,萧乾生冷冷的笑,末了皱着眉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的父亲和小……爹爹?”
柳子行秀气的脸蛋刷的变的通红,羞愧的低下头支支吾吾:“是、是啊,他们……是有些奇怪。”马上岔开话题说道:“殿下,我听我爹爹说,现在收养您和二殿下的汪侧妃是汪国公家的女子?你能够被她抚养,以后也可以算的上是汪国公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