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脸sè稍缓,“阿弥陀佛,昨儿才准备好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玲珑连忙赶过来说:“天知道今年主子们怎么全喜欢拿珠宝当节礼?咱们按常例准备的根本不够!这东西也就是今早给金华殿送节礼的时候拿岔了,回来换的时候走得急,就没放回原来的地方。”
陆贞对着单子,说道:“你查过了,确实是一百串盘楠木挂珠没错?”琳琅连连点着头,陆贞挥了挥手,“快给齐美人送过去吧。”她看着琳琅急急走了,喘了口气,问玲珑:“这是最后一个宫了吧?”
玲珑也累得不行,面露倦意,“是啊,可算是最后一个宫了,每年这个时候命妇一进宫,最乱的就是我们司宝司,上百位命妇,几十个宫的主子,光点数都能点死人!”
陆贞笑着对她说:“你快喝口水吧,今年应该比往年还好些吧?皇上的后宫,到现在也只有五位娘娘。”
玲珑皱着眉说:“可是今年的雪比往年更大啊……”
她一句话刚说,一个内监又冲进了门,看到陆贞在,连忙说:“陆大人在吗?皇上口谕,要给今天进宫朝贺的几位郡主加赐节礼,让你赶快准备十枚玉镯送到玉明殿去!”
陆贞连忙行礼道:“遵旨。”
那内监又说:“我还要到其他司传旨,陆大人你紧着点!”转身就走。
另一边,玲珑已经使唤起了其他宫女,“快快快,赶快去库里领十枚玉镯出来!”
不一会儿玉镯送到了,陆贞检查了一番,对玲珑说:“皇上指名要我跑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看着吧。”她带着几名宫女托着盘子就往外走去。
大雪纷飞,果然行路艰难,陆贞一行人等走到玉明殿外,却被一个面生的女官拦住了,陆贞疑惑问道:“怎么皇上不在这里?”
那女官说道:“皇上临时去了含光殿,说要在那和贵妃一起召见郡主们,你直接送到那边去吧。”陆贞也不疑心,带着宫女们又往含光殿赶去。
站在含光殿门外的女官正是阮娘,陆贞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施礼道:“陆贞奉皇上之命,送来赐给郡主们的节礼,请姑姑代为通传。”
阮娘点了点头,“你直接拿给我吧。”陆贞见她身后的小宫女都过来接过了盘子,送进了殿里,也就放下了心,一路离开了含光殿。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陆贞身后的小宫女一直竭力把伞举到她前面,陆贞回头笑着看她,“你不用老顾着我,自己也遮着点。”
身后传来了王尚仪的声音,“前面的可是司宝司陆贞?”
陆贞愕然,停住了脚步,“正是。”已看到王尚仪带着大批宫女奔来,却不知为何,眼中却已看到宫女盘里托着的玉镯,王尚仪走近了,冷冰冰地说:“陆贞,你看好了,这里面放的,可是你为郡主们准备的节礼?”
陆贞查看一番,确是让自己送去的玉镯,也不觉哪里有问题,便答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王尚仪却一声大喝,“跪下!”
陆贞一惊,也只能跪下。
王尚仪冷笑着说:“你犯下弥天大罪还不自知!身为司宝司女官,竟敢妄顾宫规,于元旦三朝惑乱节令,罪不可赦!”
陆贞听她这话说得极重,惊得颤着声音说:“下官愚昧,不知所犯何罪?”
王尚仪哼了一声,“《宫规》第二篇第三十七条,你不记得了吗?”
陆贞努力回忆着,“天时金玉,各有所感,为正节令,故每临冬至,宫中诸人,皆改金银,未至夏至,禁用玉饰……”背到这里,如被雷击。
王尚仪厉声呵斥道:“原来你还记得《宫规》!现在还是隆冬,你却故意把赐给郡主们的节礼换成了玉镯,意图陷害贵妃娘娘,实在居心险恶至极!”
陆贞着急道:“我没有!明明是皇上派人来告诉我,说要我们准备玉镯当节礼的!”
王尚仪止住她的话,“还敢嘴硬!皇上向来不见女眷,又怎么可能下旨要你准备玉镯!贵妃娘娘传旨时,明明说的是金镯。”她身后闪过刚刚来传旨的内监,“陆大人,刚才我明明说得很清楚,娘娘要的是金镯,你怎么就能听岔了呢?”
陆贞急道:“你胡说,你当时明明说是玉镯,司宝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那小内监却一脸害怕地说:“陆大人,你犯了大罪,干吗不诚恳认罪呢?娘娘向来恩慈,又不会要你性命。司宝司上下都是你的人,当然会帮着你说话,好在我手上还有一份证据!”
他好像准备过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张凤诏,“这是传旨时娘娘就写好的凤诏,上面写着各司要补加的节礼数,你当时不是还看过吗?”
陆贞气愤地看着她,“我根本没有看过,这是假的……”
王尚仪bi前一步盯着她,“陆贞,你胆敢口出狂言,wu蔑凤诏有假?”
陆贞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根本早就设好了陷阱!”高展果然说得没错,自己得罪了贵妃,这一切是早就设好了,等着自己跳进去。
王尚仪也不否认,“你还是那么聪明,只可惜……”她冷冷地笑了,挥手让身后的人押着陆贞一路走到内宫门外,“司宝司掌珍陆贞,jiān滑险恶,欲以玉器扰乱天时,其心可诛!因苍天有好生之德,故本宫特免其死罪,仅令其长跪于阖闾门外十二时辰,以儆效尤!”
她收到了诏书,又冷冷地放下了话,“你放心,皇上和太后今日都忙着要接见外臣,就连你那位那尚侍姐姐现在也去了宫外。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欣赏雪景吧。”
陆贞看着她,不说一句话,王尚仪十分得意,大笑着带着人走远。雪花纷纷落在了陆贞的头上和身上,没有多久的工夫,她的身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不用多久,她的指甲都泛出了青紫sè。
陆贞的目光落向了远处——不知道丹娘知不知情,能不能找来高展救她,可是高展只是一个小侍卫,又怎么能对抗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呢?
天sè也渐渐暗了,她只觉得透心的寒冷,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酸楚,“爹,杨姑姑……阿展,对不起……”她倒在了雪地里,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了自己,耳边却尽是喧闹之声,她喃喃叫了一声,“阿展。”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高展,他心痛地喊着:“阿贞,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但陆贞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一根银针扎入了她的手臂,陆贞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了双眼,映入视线的是高展焦急的脸,不禁感动得差点流泪,叫了一声,“阿展。”但恢复了意识,她又着急地坐起了身,“是你救了我?不行,不行!”
她一把抓着高展的手,“你快送我回去,别让贵妃知道,不然她一定会对你……”
一句话刚刚说完,气急攻心,又昏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睡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陆贞再次醒来,只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宫女,那宫女看到她醒来,赶紧上前,“大人,您先别动,您受了冻伤,又得了风寒,还得好好休养。”
陆贞挣扎着坐起来,问她,“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那宫女却不回答她,只是帮她盖好了被子,陆贞回想起自己有意识的几个瞬间,高展救了自己,她又追问那宫女:“我是怎么来这的?是谁救了我?”
那宫女也不答话,只是说:“大人,您先喝药吧。”端着药碗递到了陆贞嘴边,陆贞只有把药喝了。那宫女把药碗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上,又扶着陆贞躺下,说:“大人,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贞满肚子的疑惑,又怕高展有什么不测,着急问道:“不行,你得马上告诉我,阿……高展,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是他救的我。”
那宫女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不动声sè,“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主子命令,好好照顾您。”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知道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她刚才说了不少话,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喘着气。
那宫女帮她又盖好了被子,这才说:“大人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走到一边坐下来,绣起花来。
陆贞气不过,转过了身子,心里有不少的疑问,“难道又是皇上救了我?不对,要是这样的话,他至少会派我认识的人过来照顾。阿展,阿展他到哪儿去了?他会不会因为救我,得罪了萧贵妃……”
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痛万分。
就这样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过了几日,每日里都是那陌生的宫女照顾自己,陆贞休养几天后,觉得手足有了力气,放心不下高展。这一日喝完了药,她对那宫女说:“这位姐姐,这两天我老是做梦,有没有安神香?”
那宫女果然依言取来了安神香,正准备点上,陆贞却说:“等等,要不,晚上再点吧。”
她喝完药后躺下了身,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房外传来敲罄声,一个小宫女推门进来,“玉明姐姐,晚膳的时候到了。”
玉明回答着:“嗯,你还是帮我端到这里来吧。”
小宫女说:“那哪儿行啊。你在这都已经守了三天了,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她现在不已经喝过参汤睡着了吗?要不,我来看着这儿,你回房好好吃口热饭。”
玉明似是犹豫了一下,她走到陆贞床前看了一眼,“好吧,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小宫女利落地回答着:“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没多久,房内又是一片安静。陆贞这才睁开了眼,原来她一直都没睡着,她轻声说:“麻烦你帮我把那支香点上。”
小宫女麻利地点完了香,又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陆贞摆了摆手,不再说话。香气开始弥漫上来,陆贞抵挡着自己的睡意,咬着手面不做声,过了片刻,回头去看那小宫女,果然已经睡着了。她放下心来,小步悄声走出门去。
她才休息了几日,走到外面就累得让她不得不靠在走廊墙壁上喘气不已。奇怪的是,这个陌生的宫室走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也不多想,扶着墙壁,艰难地往外走去。走到一半,转角处突然传来女子的谈话声,陆贞生怕自己功亏一篑,眼见旁边有一个没有点灯的房间,赶紧推门而入,躲了进去。
这个房间看起来是一个男人的房间,墙上还挂着宝剑。陆贞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到墙角有一整面架子,上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观音像,有玉的,有瓷的,有青铜的,有金的……每尊都是造型jing美,神态飘逸。
她好奇地走近了看看,喃喃自语,“奇怪,这些观音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也没时间多想,听到走廊外宫女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赶紧从屋里走出来,一路走出这座宫殿。直到走出殿外,她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诧异地看到殿门口挂着“修文殿”的匾额,大吃一惊,“修文殿,这不是太子的寝宫吗?”
一阵寒风吹过,让陆贞不禁瑟瑟发抖,她裹紧了衣服,快步走在宫道上,脑子里还想着:“我怎么会在修文殿?对了,那里也是阿展住的地方,一定是他托人照顾我的。不对,那他怎么今天一天都没出现过?难道……还有萧贵妃,她一心想要除掉我,这次又怎么肯放过我?我现在应该去哪儿?是去青镜殿,还是去司宝司?”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顶轿子出现在她的后方,“闲人回避”的声音响起,但她心慌意乱之下,完全没有注意。
就在她还在担忧着高展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将她大力推倒在地上,一个宫女的声音很快响起,“让开!”
陆贞重重摔在了地上,还没抬起头耳边就听到那宫女又说:“哪儿跑来的野丫头,连尚仪大人的车驾都不知道回避!”
她心里一惊,挣扎着爬起身,果然听到王尚仪在发话,“等等,停轿。”
王尚仪从轿子里缓缓走出来,语带讥诮,“呦,这不是我们的陆贞陆大人吗?”
冤家路窄,陆贞只能又跪在了地上,“罪官陆贞,参见尚仪大人。”
王尚仪却上前用两只手指轻佻地托起陆贞的脸,“你倒是好得快,两三天工夫就能跑能跳了。怎么,不留在修文殿里好好享福,大冷天的晚上到处乱走,也不怕贵人们心痛?”
陆贞也顾不上她话里的讽刺,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陆贞知罪,陆贞那晚已经昏倒,实在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跪完了十二个时辰……”
王尚仪冷笑着说:“跪不跪完有什么关系?现在这当口,全宫上下,只怕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说您一个重字……哦,您看我怎么忘了,竟然还让您跪在这儿,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是多大的罪过啊,你们还不赶快扶陆大人起来!”
陆贞被宫女们大力地拉起了身,踉跄了一下,疑惑地说:“大人,您在说些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
王尚仪看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恨,这狐媚子,这么会做戏,自己以前竟然没发觉出来。那日太子为了她,都冲去找贵妃娘娘兴师问罪,白白让贵妃娘娘伤心了许久,她竟然好意思装自己不知道。王尚仪拿腔作势地说:“您就不用再装了,太子殿下都亲手把您抱回修文殿去了,难道我们娘娘还敢再治您罪不成?陆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本座之前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恕罪啊。”
陆贞迷惑地说:“太子殿下救了我?不对,我明明记得,是高展救了我啊?”
王尚仪脸一沉,“大胆!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她转念一想,出言讥讽,“哦,听你叫得那么顺口,想必你也正得殿下欢心,随便什么都敢乱叫吧!”
陆贞这下呆住了,“太子?不不不,高展只是修文殿的一个小侍卫……”
王尚仪看她这么惊讶,倒真不像做戏,突然想了明白,哈哈大笑,“连你也不知道?哈哈哈,我们太子殿下不愧是风流名士,居然还会照着戏本子玩什么游龙戏凤的段子……”
她边笑边回了轿子,又揭开了帘子看向了陆贞,“恭喜你,只怕不久,我就得称一声侧妃娘娘了。”
眼看王尚仪的轿子越走越远,陆贞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展他不是什么太子,他不会是太子!”
她发足在宫道上狂奔起来,满心只想:他怎么会成了太子?是了,难怪他不让自己和太后走得太近,难怪长公主都会帮自己说话,难怪他说自己叫高展,高展高湛,不是一个音吗?自己真傻,竟被他骗了这么久!他,把自己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