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猎猎,落日昏昏,楼云春身着仪服,高立祭台,气势迫人。
庭州守城校尉与众士兵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庭州卫,接旨。”
“末将……不敢。”校尉冷汗直流,“还请上使稍候,大都护马上就来。”
“不接视为拒旨。”楼云春扫视脚下众守城卫,压声道:“接还是不接?”
校尉只好硬着头皮,颤声道:“末将……代、代大都护接旨。”
楼云春启旨宣读。
“朕绍贋骏命:北庭节度使郭元振,四载滞留北庭,屡召不回。今朕亲旨特召,命尔节前回京述职,逾期视为反叛。特此谕令。”
宣读完后,楼云春命道:“庭州卫,上前接旨。”
校尉跪行上前,双手举顶接过圣旨。
随后楼云春回身对仪仗队命令道:“收仪。”
得令后,乐工奏乐收仪,仪仗队齐整有序地将礼器都收拢装车。
楼云春自祭台走下,返回轺车,待仪仗队收整完毕,又对老段吩咐:“传令,调头,前往龟兹。”
老段回身长喝:“调头,前往龟兹。”
校尉闻言大惊,忙起身拦到楼云春的轺车前,问道:“上使还未见到大都护,就这么走只怕是不合适。”
若真让他走了,那北庭就会背上对天子大不敬和企图叛乱之罪名,虽说这大都护确有此心,可明面上却不得不顾这天地伦常。
且楼云春说要去龟兹,那可是卫驰飞的老巢,卫驰飞统领的安西军与他们北庭分辖西域,虽表面平和,可私下却争夺不断。
他们才将这上使得罪,此时若放人去龟兹,怕是隔日那卫驰飞便该上门问罪了。
再加上河西要塞还有个萧固,这也是个自认的忠臣,听闻此消息安能坐得住?若二人此时联手,那他们北庭即便坚如铁桶,连困带打的,也能叫二人踏平了。
老段上前,代楼云春驳斥道:“不合适?尔等闻王乐而不出、不拜,还将天子使臣阻拦在城门之外,这就合适了?大都护明知使臣来访,却不亲自来迎接,这就合适了?上使宣旨,而臣不至,这就合适了?”说完他冷笑,“你们庭州不敬天子,藐视朝廷,眼下却来反说咱们上使大人的不是,真是好大的威势!”
那校尉被他斥得哑口无言,只得自己揽下罪责,“庭州并非有意怠慢,而是末将孤陋寡闻,见识短浅,不知大人为上京来使,再加之近来东边各镇突发瘟疫,所以来往才守得严些,不敢随意开启城门。”
随即又将早前郭元振用来拖延之借口搬了出来,说道:“末将已派人去通报大都护,只是都护近日领军驱赶侵扰边镇的突厥人时,不慎受伤,这才耽误了迎驾,还望上使大人见谅。”
这庭州卫拿他们当傻子哄?
老段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直言道:“咱们谁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瘟疫、受伤,谁不知是借口?倘若不是咱们上使大人架坛开仪,告罪天地,违礼宣旨,你们还在那城墙上装聋装瞎吧?”
那校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还口。
“咱们大人奉圣命前来传旨,如今旨已宣,圣意已达,自该回京复命。你们庭州拒接使臣,藐视君上,便是为了圣上颜面,咱们也不敢踏足尔等贱地半步。”老段喝道:“还不速速让路!”
校尉哪敢让?忙叩头谢罪道:“是末将有眼无珠,怠慢使臣,这都是末将之疏忽,末将甘领罪责。”
此时仪仗队后面队伍已往后撤,轺车司御见势,机灵地扯马后退几步,随即调转马头,将轺车从校尉面前顺开了。
“走!”
随着司御一阵高喝,队伍前方的马车纷纷跟着掉头,那校尉想再上前阻拦,却差点撞上老段的马。
眼见整个队伍的车马都已掉头,校尉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立即起身朝身后的士兵命令道:“拦下他们!”
左右人已经得罪了,也不差这一次。
众守城卫听命上前阻拦,河西军的护卫却也不是吃白饭的,立即回头将其截住。
眼见有士兵要拔刀,老段暴喝道:“庭州卫,你们难不成想学那叛贼截杀使臣?”
校尉见状一惊,忙喝令道:“不许动兵器!”
这一拦,仪仗队快马加鞭,都跑出八丈远去了,老段对众护卫道:“咱们也走!”
随即也策马追随而去。
他们刚走,副贰开路,领着郭元振来了。
郭元振吊着胳膊,本想见着仪仗队做做样子,将此事糊弄过去,却不想出城后,人没见到,先吃了一顿车马扬起的烟尘。
“咳咳咳,人呢?”
校尉捧着圣旨,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马前,“走、走了,末将没拦住。”
郭元振惊喝:“走了?”随后见校尉手中捧着明黄帛卷,便提着马鞭问道:“这是什么?”
“圣、圣旨。”
“你接的?”
“末将,不敢不接。”校尉将楼云春如何逼接圣旨一五一十地告知。
郭元振伸手,“拿来看看。”
校尉起身奉上圣旨。
郭元振吊着一只手,骂道:“眼瞎啊?没看本将手伤着?”
校尉只好将圣旨打开,读给他听。
郭元振听完,勃然大怒。
这皇帝小儿这是在逼他,逼他要么回京,要么动兵。
回京便是移交兵权,最多混个闲差,更甚直接革职,这与囚禁没甚区别。
眼下动兵也不行,这萧固和卫驰飞两个孙子虎视眈眈,对北庭本已成封锁之势,一旦动兵,那他就毫无胜算。
他就是知道这皇帝小儿差使臣大张旗鼓地来北庭没安好心,这才想将使臣拖着,能拖一日是一日,待探子与京城那边接上头,与之来个里应外合。
届时颍王登位,自己手中捏着他谋权篡位的把柄,自立为王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不想这混账来使竟不按章法行事,居然就地宣旨,宣完旨还撒腿跑了,简直气煞人也。
他扯掉吊着手的绷带,一鞭子抽在圣旨上,将校尉也抽了个踉跄。
“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将把人追回来!”这楼云春若是跑到安西,这没有把握的仗是不打也得打了。
校尉赶紧夺下一名士兵的马,领着副贰和一队骑兵,朝楼云春追去。
郭元振撒了场气后,也拍马追了上去。
一场窝囊气是免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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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京畿前往充州,最近要走山南道,由京兆出,经金州、通州、夔州、施州、思州五个州府,方至充州。
胥姜估算,即便日夜兼程,车船换乘,最快也要半月方抵达充州。
且还得让单管家和柳眉适应旅程,多少也要耽搁一两日。
二人长居京城,连城门都很少出,更莫说这长途跋涉,一时自然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