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暑雨急,入窗惊绮梦。
胥姜被雨声吵醒时天还未明,她坐在席上犯梦痴,许久才打了个呵欠,慢吞吞摸下床,往外间走去。
茵茵睡外间,此时熟睡如小猪,胥姜怕吵醒她,放轻了手脚。
梳洗罢,她提着桌上茶壶,撑伞往小厨房去取水。
楼宅有大厨房,两间内宅也各有小厨房,方便用热水或宵夜。胥姜住这院子,原是空置,自打她来后,里头各处才活了起来。
小厨房灶膛内保着火,炉子上坐着铫子,铫子里是热水。胥姜吹起灶火将水煮沸,转入茶壶,再添水盖火,慢悠悠地回屋。
雨势不小,潮气拂了她满脸,她正要找帕子来擦,却见茵茵凑了上来,用帕子将她身上的水珠揩去。
“姐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她说话还带着睡意,眼睛还有些浮肿。
“被雨声吵醒就睡不着了。”胥姜接过帕子自己擦,随后对她说道:“天儿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冲盏茶喝。”
“不睡了,我陪姐姐。”
胥姜捏了捏她的脸,“好,快去梳洗。”
茵茵梳洗,胥姜备茶。
她找出两套白瓷盏,开罐取松萝,此茶产自徽郡,是楼敬新得来的,总共两小罐,其中一罐便给了她。
待茵茵收拾妥当,茶已入盏。等汤之际,茵茵拿来一个点心盒子,捡了一碟牛舌酥,一碟荷花酥摆上小几。
“来坐。”胥姜招手。
于是两人盘坐木榻,听雨吃茶。
茵茵饮了一口松萝,顿时皱起眉头,“苦。”
胥姜掰了半块牛舌饼塞进她嘴里,笑话道:“真是孩子口味。”
茵茵哼道:“那夫人也是孩子口味,少爷也是孩子口味。”
这mǔ_zǐ俩都喜甜。
胥姜轻笑,随后幽幽一叹,“也不知他在外吃不吃得惯。”给他备的干粮糕点应早已吃完了吧。
牛舌酥太干,茵茵皱着眉喝了一口苦茶,随后说道:“若是从前,少爷是吃得惯的,如今被姐姐惯得刁嘴,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胥姜敲她的头,嗔道:“说什么怪话,怎就是被我惯的?”
茵茵捂着脑袋,笑嘻嘻道:“怎么不是,姐姐不信可以问问服侍少爷的小厮,在与姐姐相识前,少爷对吃食没甚要求,也不评好坏。可自打在书肆开小灶后,回家里来便是这不吃、那不吃,气得老爷直想将他撵下桌。”
这父子俩何尝不是一对冤家,胥姜也忍不住笑,又道:“我倒未曾见他挑食,出去逛庙会、集市,该吃的一样没落。”
“少爷从不逛庙会集市的,同姐姐相识后却是场场不落,连醴泉坊都去了,还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茵茵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看看,这吃、喝、玩、乐,以往不干的,同姐姐在一起后统统都干了,姐姐还想如何抵赖?”
“这些不都是常人会做的事么?”
“少爷和夫人不会做。夫人喜清净,不爱热闹,最多也在园子里逛逛。少爷自小跟着夫人,也是这个性子,即便老爷带他出去赴宴,也是少言寡语,去与不去都没差,所以后来老爷也就不强求了。”
听茵茵谈论她所不知的楼云春,胥姜只觉得新奇,便追问道:“那他平日都做何消遣?”
“科考前便是读书、习武,陪夫人清修,听老爷授课,除了国子监、家里,便是呆在道观。后来考中探花入了大理寺,忙于公务,时常早出晚归,即便休沐,也不见出去闲逛应酬的。”
“他没朋友?”
“不知道,也没见过。”
胥姜只见过楼云春的同僚,也没见过他私交、朋友,两人在一起也多是在槐柳巷,所来往的也尽是她之相识。
她不由得想起与楼云春相识之初,他那身令人望而生怯的冷肃,确实让人难以亲近。
再看如今的楼云春,眼里时常含笑,与人交往也更为亲和,像是天上仙人接了地,多了几分烟火气。偶尔贪吃,不胜酒力,喝醉就变呆瓜,喜欢听她夸赞,会同她嬉闹,也会闹别扭,可更多的是对她的依赖和迁就。
胥姜脑海里浮现与楼云春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嘴角不由翻笑。
“姐姐笑什么?”
“没什么。”她端起茶砸了一口,也不苦嘛。
茵茵盯着她瞧半晌,“姐姐定是想少爷了。”
胥姜咳了一声,“小丫头知道什么想不想的。”
“怎么不知道?”茵茵睁大眼睛认真道:“茵茵就想,夫人也想,老爷也想,柳眉姐姐也想,大家都想,难道姐姐不想么?”
“傻瓜,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胥姜双颊飞霞,此情羞怯,不好与人语。
见她只顾闷头吃茶,茵茵拉着她的手求问:“说嘛,哪里不一样?”
胥姜笑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知道何谓男女情思。
见茵茵还要缠磨,胥姜忙扇了扇脸,“茵茵,屋里有些闷,我有些热。”
“热?”茵茵见她脸色发红,信以为真,“我去开窗户。”
茵茵支起窗户,水雾漫进来,扑得满室生凉。
“姐姐,这么大的雨,还去书肆么?”
“去。”
“我猜姐姐也要去。”
胥姜淡淡一笑,书肆堆的事务还很多,还不是躲懒的时候。
茵茵看着窗外雨帘,喃喃道:“也不知少爷在外,会不会淋雨。”
出门在外,风吹日晒是常事,胥姜望向窗外,祈望西北的风雨对楼云春能仁慈些。
——分界线——
屈吴山,客栈。
楼云春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老段打地铺睡得四仰八叉,时不时还扯鼾说梦话,楼云春已从他梦话里得知,他的私房钱藏在何处了。
私房钱。
楼云春摸了摸钱袋,想起胥姜临行前的叮嘱,让他省着银子花,便忍不住翘起嘴角,心想若是她愿意管,他可以将自己的所有俸禄都交给她,决不藏私房钱。
心里正美呢,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