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去后,楼云春卸完货、拴好驴,自小门进来了。两位掌柜都没见过楼云春,被他审视的目光打量得有些发毛,待到他眼睛转向胥姜,才觉得心头松了口气。
胥姜对楼云春点点头,又安抚地笑了笑,楼云春才深深看她一眼,倒回后院牵马去了。
不一会儿,胥姜听见林红锄与他话别,随后一阵不舍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炉子上的水沸了。胥姜给两位掌柜续了茶水,又给自己冲了一盏碧潭飘雪,与二人请了几个来回,才问道:“不知二位今日来我这破落之地有何贵干?”
吴清窗朝她拱了拱手,说道:“早前听闻胥掌柜在携月楼之义举,便一直想来拜会,却一直抽不开身。趁着今日天晴,便约了旦掌柜一同前来,叨扰了。”
这吴掌柜面目方正开阔,看着倒是端方正直,只是胥姜经冯杪一遭,有些杯弓蛇影,对这套说略感不适。
旦泗见她皱眉,也道:“胥掌柜不必担忧,我二人是真心相交,并无恶意。”
胥姜看向他,这人瘦而枯,留一把美须,颇有些道骨。
她苦笑道:“晚辈如今实不敢轻信生人,二位不如直抒来意,也好让晚辈分辨分辨。”
两位掌柜皆表示理解,随后对视一眼,由吴清窗开口问道:“这几日,咱们书局里有常有学生来问起一套诗集,名为《蒙学新集》,说是由国子监监印。我便找人寻来一本,才发现是贵肆所出,便想来问问这套集子的刻板出自哪位刻师之手?”
为刻板而来?胥姜眉毛微挑,问道:“不知二位找这刻师又有何贵干?”
吴清窗道:“实不相瞒,我与旦兄想出合出一套文集,却苦于找不到适合的刻师。正焦头烂额,恰好得了贵肆这套集子,见其版印端正精美,走刀流畅,正是我等久寻不得的刻师,这才迫不及待来找你借人来了。”
若只为刻板而来,不图别的,倒可结交一二,可为谨慎起见,胥姜还是细细询问了一番。
“恕晚辈不解,天子脚下,偌大京城,这么多书局、书肆,难道就没有一位刻师是二位瞧得上眼的?”
旦泗无奈道:“不是没有,只是我们瞧得上眼的,别人瞧不上咱们。即便有愿意刻板的,其要价太高,咱们这种小书局也消受不起。”
吴清窗也是一脸愁容,“如今好的刻师,要么在皇庭,要么在王公贵族们府里,要么被各大书局拢了去,像咱们这种穷铺陋肆,养不起,也请不起。”又说:“那日见贵肆所出《蒙学新集》其版印、装帧都十分精美老道,又想着咱们店面规格也相似,你既请得起,那咱们定然请得起,所以才厚着脸皮来了。”
旦泗拱手作揖,郑重道:“还请胥掌柜替我们引荐一二。”
胥姜沉思片刻,问道:“敢问二位要出的是何人之文集?”
旦泗道:“王仲公之文集。”
胥姜了然。原来是这位大贤,难怪二人对版印有诸多要求,想是要出一套精帧文册,以供人收藏。
二人见她不语,有些着急,吴清窗央告道:“胥掌柜,只要你肯替咱们引荐,咱们定有酬谢,绝不亏了你。”
旦泗也恳切道:“此事若办成,胥掌柜便是帮了咱们大忙,咱们定记下这个人情,往后胥掌柜若需相助,我二人亦在所不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胥姜考虑起此事的可行之处,书肆近来买卖清淡,若能以刻板挣些银钱供肆里周转,倒也未尝不可。
她细问道:“不知二位掌柜一块板子肯出多少价?”
两位掌柜见此事有门道,脸上皆是一喜,旦泗答道:“若能达到《蒙学新集》那般品质,便是一块板两千钱,胥掌柜以为如何?”
两千钱,这个价钱单独算来并不高,胥姜又问:“一套集子,几块板?”
吴清窗答道:“约莫六十块。”
两千钱一块,六十块板子算下来倒也合适,胥姜却没有立即答应,“此事今日定不了,劳烦二位改日将集子带过来,待晚辈勘验过后再谈。”
除了板子数目,还得看字数,若字数多,且又要刻得小,那这价则还需提一提。
此事已成大半,吴梦窗喜道:“没问题。”随后又担忧道:“此事不用问刻师?胥掌柜可做得了主?”
旦泗也道:“不如请那位刻师来,咱们先见一见,认个脸?”
胥姜喝了一口茶,笑道:“二位不是已经见到了么?”
二人两脸皆呆,惊诧地望着她。
旦泗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痒,干咳了两声才问道:“那集子是胥掌柜亲刻?”
吴清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胥掌柜不是在同咱们玩笑?”
胥姜解下腰间木牌递给二人。二人一瞧,那‘斩春’二字,走刀与他们那日在诗集之所见,同出一辙。
还真是她。
吴清窗赞叹道:“胥掌柜真是年轻有为。”
胥姜谦道:“吴掌柜过奖了,晚辈不过也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如您所言,咱们这小门小户的,看得上的请不起,请得起的看不上,倒不如自己上手来得好,既省了求人,又节下了开支。”
说完又提醒道:“晚辈这点微末技艺,承蒙二位看得上,只是本肆与继圣之间的龃龉,想必二位也有所听闻。此事若被其所知,怕会给二位惹来麻烦,二位可想好了?”
吴清窗摆手道:“早在来之前,咱们便想清楚了,此事只要保密便好。”
旦泗也附和,“刻板又不走明路,只要咱们不传扬出去,不会引起他们注意。”
“既然二位早已拿定主意,那便按晚辈方才所说的,先将文集拿来勘验之后,咱们再谈后事,如何?”只要他们愿意担这个风险,自己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两人答应了,便又续了盏茶,与胥姜闲谈了几句,才起身告辞。
吴清窗道:“今日耽搁得也够久了,咱们不好再多留,就此告辞。”
旦泗也道:“改日再登门,将那集子带过来给胥掌柜勘验。”
“好。”胥姜把二人送到门外。
吴梦窗临行前,邀请道:“若胥掌柜得闲,可来我松窗书局坐坐,就在通济坊,到了一问便知。”
旦泗忙跟道:“我枕溪书局在青龙坊,也随时恭候胥掌柜芳驾。”
“得空一定登门拜访。”胥姜目送二人往街上去,“二位慢走。”
待人走后,林红锄才贴上来问道:“东家,他们找你做什么?该不会又像冯杪与周槐那两个坏胚,来找咱们麻烦的吧?”
胥姜捏了捏她的脸,“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送银子的。”
林红锄惊奇地瞪大眼,“还有这等好事?”
“可不是。”事情还未定,胥姜打马虎眼揭过去了,问道:“曾追走了?”
“嗯,见时辰不早,回去了。”
胥姜眼珠一转,打趣道:“他可是你之知己?”
“什么知己,克星还差不多!”提及此事,林红锄颇为恼恨,“他将饼给我倒了,说给狗都不吃。”
胥姜‘噗嗤’一声,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