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东西置办齐整,日已西斜,驴车载满物什驶出西市,胥姜没地儿坐,便与楼云春一起步行, 虽凉意阵阵,冷风扑面,倒未觉得冷。
“累不累?”楼云春问。
“不累。”胥姜摇头,随后反问他:“会不会耽搁你回府?要不要回马厩找赵兄弟租匹马?”
楼云春还未答,两人身后的驴倒是停下不走了,胥姜回头教训它,“没让你去,吃货!”
楼云春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缰绳,那驴便又抬腿走了。
胥姜笑骂,“欺软怕硬的东西。”
楼云春回答她先前的话,“不必去租马,赶在晚膳前回去便好。”
那时辰还早。
胥姜嘴角就没放下过,两人自昨夜至此时,没离过眼,却像是看不够、待不腻似的,还不想分开。
驴车停在千金堂后巷角门前,胥姜请了药童帮忙看驴,便带着楼云春去找江孤。
经过诊治,江孤脸色红润许多,已不复青黑,精神也不错,自楼云春进门后,一直拿眼睛瞪他。
胥姜端了两把凳子,让楼云春也坐下歇歇,今日跟她逛从早逛到晚,想必也累。
坐定后见江孤还瞪着楼云春,便问:“你属牛的?眼睛瞪这么大作甚?”
江孤指了指楼云春,他来作甚?
胥姜还未作答,楼云春便以审案的架势,问道:“今日可有可疑之人来过?”
江孤翻了个白眼,没有作答。
胥姜提醒道:“他嗓子坏了,说不了话,我去借纸笔来。”说完,便朝大堂去找陈大夫借纸笔去了。
楼云春开门见山地道:“你可知那冯杪为何要下毒害你?”
江孤抬头看他。
“这些年他在你身边,以替你出集子为借口,拉拢了许多江家旧党为他谋事。”
江孤一震,神情有些慌乱。
“想必你也知道,当初因徇旧情而帮你的官员落得了什么下场。”
正因江孤明白,所以才从未把冯杪说要帮他出集子的话当做一回事。即便心头偶有希冀,却也清楚根本成不了,所以总对冯杪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放在心上,也随他将自己的集子拿去拜谒。竟不想真有人愿意帮他,此时此刻,江孤心底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本欲效法,借由阿姜之手将你的集子栽到国子监杜大人与袁大人身上,以此来把持他们,就像把持那些朝臣一般。”
江孤闻言,顿时捏了一把冷汗,心头庆幸,还好胥姜没答应,不然他身上又添一桩罪孽。同时,他也明白了冯杪为何要对他下毒,他想灭口。
想着这些年自己竟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江孤便觉得遍体生寒。
他正惊惧交加,下一刻,却听楼云春冷道:“这些年,他以你的名义去拜求过哪些朝臣,想必你心里多少也清楚,我要你列一份名单给我。”
闻言,江孤猛地抬头,死死地盯住楼云春。
胥姜拿着笔墨纸砚进来,见两人沉默相对,眼底皆带着刀光剑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闷葫芦,一个破喉咙,也能吵起来?
她将纸笔递给江孤,却被江孤一把扔到了地上。
他不写!
那些官员都是江家的旧交,本是因为想帮他,才被冯杪捏住了把柄,如今却要他将人供出去,那他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且能让大理寺亲查的案子,绝非寻常公案,一旦将他们牵扯进去,难说会不会落得同江家一个下场。
这让他于心何忍?
他江孤反正已滚了一身烂泥,今后朝廷便是清算到他头上,除了这条命,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更没什么可惜的。
可这些人不一样,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若因他而牵连家毁人亡,那他还不如死了干净。
胥姜这才发觉不对,她将纸笔捡起来,看了一眼气得直喘粗气的江孤,转头对楼云春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楼云春对她摇摇头,随后起身对江孤道:“你还有五日可以考虑,五日后,我会派人送你出京,去芙蓉城。”
随后,便叫上胥姜离开了。
两人辞了陈大夫回书肆,胥姜忍了半晌,没忍住,“你同江孤说了什么?他怎么气成那样?”
楼云春却道:“此事暂且不能告诉你。”
他既如此说,胥姜便不问,也不猜了。
“恼了?”楼云春扯了扯她的衣袖。
瞧他神色略急,胥姜忍不住笑了,“哪那么容易恼?你不说,自有你的道理,我若打破砂锅问到底,岂不让你为难?”
楼云春松了口气,“过后再告诉你。”
“好。”
两人回到书肆,却见书肆里有客,曾追也还在。楼云春将驴牵进后院,林红锄见胥姜回来,赶紧来迎。
“东家,这二位自称是松窗书局与枕溪书局的掌柜,你们走后不久便来了,非说要等你回来,劝也劝不走。”
“知道了,曾追怎么还在?他不是要去找竹春么?”
林红锄看了一眼正与两位书局掌柜相谈正欢的曾追,低声道:“他疑心两人心怀不轨,怕我吃亏,不肯走。”
平日里瞧着不着调,竟是个靠谱的。
来者是客,至于两人打什么主意,先会会再说。
胥姜堆起笑容,抬脚跨进书肆,“二位久等了。”
两位掌柜见她进门,赶紧起身见礼,三人相互打量了一番,才纷纷自报家门。
“晚辈胥姜,见过二位掌柜。”
“胥掌柜好,我乃松窗书局,吴清窗。”
“幸会,枕溪书局,旦泗。”
胥姜赶紧招呼二人入座,曾追见胥姜回来了,又见三人有事要谈,便辞了几位起身往外走,林红锄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