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更为疑惑,“我?”
胥姜冲他一笑,跟个成精的狐狸似的。
粥喝了,药吃了,也歇息够了,江孤起身朝胥姜告辞。
“胥掌柜的提议,我会郑重考虑,至于你要我帮忙的事,我答应了。就当报答你今日的一饭一诊之恩,还有那一番肺腑良言。”
胥姜送他出肆,嘴里道:“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还请公子早做决断。”
“三日必给答复。”
“那我等公子消息。”胥姜自他身后见其脚步虚浮,忍不住嘱咐道:“另外,陈大夫的医嘱,公子可别忘了,若公子还想活着去芙蓉城,便暂忌酒色吧。”
江孤一哽,他眼下满身痧痕,想来也是没人敢给他酒喝、给他被窝钻的。罢了,忌就忌吧,左右不过几日功夫,全当养生。
“多谢胥掌柜提醒,我记住了。”他回身谢过,随后抬高脚,小心跨过肆门。
刚站稳,一颗心正要落地,转脸却瞧见门边站了个黑面杀神,顿时被惊得往后退。
胥姜跟在江孤脚后出门,却见他又撞了回来,便抬手去挡。还没碰着人,一只手臂便伸过来把江孤拨开了。
江孤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劲儿推了出去,随后犹如螃蟹一般横爬出老远,才止住勉强去势,撑地站稳。
好在吃了几碗粥,若不然怕是又要摔。他直起身,拍去手上的尘土,回头看向方才那人,一看却吓一跳。
“楼云春?”
方才晃眼没看清人,此时看清了,顿时皱起眉头。楼云春也正冷冷盯着他,两人皆从彼此眼里读出了两个字。
晦气。
四目相瞪,最后,江孤因双眸酸痛而败下阵来。
他朝胥姜拱手作礼告辞,随后捡起地上的药包,闲闲散散地往街上飘去了。
胥姜清了清嗓,笑容可掬地看向楼云春,“今日散衙怎这般早?”
楼云春却问:“他为何在此?”
“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屋慢慢讲。”胥姜瞧着他漆黑的脸色,心道:瞧着是糊弄不过去的,难哄咯。
林红锄听到动静从后院里出来,见到楼云春,先是惊讶,随后打了个招呼,又以给要回去林夫人煎药为借口,麻利地溜了。
四下无人,胥姜也不拘着,拉着楼云春入座,楼云春瞧着桌上的杯盏碗筷,伸手推开了。
胥姜笑了笑,起身正要收捡,却被他拉了回去。
“生气了?”
“没生你气。”
哦,那就是生江孤的气。
“你与他有旧?”
“是有怨。”
胥姜倒是奇了,楼云春竟然会与人有怨?
“什么怨?”
“有两次在平康坊办案,皆被他阻挠。”
“什么案?”
“一起伎子毒杀朝廷命官案,一起花楼老鸨替官员洗钱案。”答完又问:“他为人浪荡轻浮,来此可有不当之举?”
胥姜想着江孤今日三摔,便忍不住笑,尤其是忆起方才他被楼云春挤出去,爬了老远,便笑得前仰后合。
楼云春被她笑得没脾气了,便将她搂过来拍背,怕她笑岔气。
胥姜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将今日之事讲给他听,讲到江孤摔跤,又讲到陈大夫来替他看诊,便笑得都快失声了。
楼云春凑过去在她唇上贴了贴,才让她捂住嘴,不笑了。
人不笑了,脸却红了,好半天都不说话。
她不说,便换楼云春说:“冯杪此人再也见不得,下次再来,设法避开。”
胥姜点头。
楼云春继续道:“上次听你说起,我便怀疑起他来,随后差人去查,一查方知并不似表面那般平庸蠢顿,底子根深。”
胥姜移开手,“与朝廷有关?”
“嗯。”
胥姜沉默片刻,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与科举有关?”
见楼云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难怪他们要针对国子监,又或者说连国子监也只是其中一环,而真正要针对的是掌管科举考核的礼部。
“我不能再问了,对么?”
“嗯。”楼云春赞叹与她的敏锐与聪慧,却更加害怕她蹚这趟浑水。
此事牵扯重大,一旦发动,涉事官员尚且朝不保夕,何况平民百姓。
见她面有忧色,楼云春又安抚道:“你且放心,此事圣人已授意,交与大理寺暗查,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胥姜闻言,果然安定不少。
此事不光涉及国子监几位先生,还涉及到楼敬,想来楼云春必定会全力追查。只希望早日将捣鬼的这些人揪出来,让朝堂恢复平静,也让士子们能继续公正公平的参加科考,展耀其才华,造福朝廷和生民。
至于江孤这一片飘萍,还让他越早远离这是非之地越好。
江孤租了辆马车回到平康坊,刚踏进宿住的酒楼,便见到等在大堂的冯杪。
冯杪备了一桌酒菜,给江孤赔礼,他将人拉到桌前,斟了一杯酒赔罪:“小萍,今日是我对不住,不该将你扔下,我给你赔不是,还请你原谅。”
“无碍。”江孤本想接过,却想起医嘱,便拒了,“我在服药,不能喝酒。”
“服药?”
“风寒外加脾胃虚弱。”他是决计不会将自己一头碰晕的事告诉别人的,“养几日便好了。”
“一杯也不行?”冯杪为难道:“此为赔罪酒,你若不喝,那便是打定主意不原谅我了。”
江孤盯着冯杪深看了几眼。
说什么原不原谅的,他与冯杪远不到这般交情,且从来都是冯杪自己贴上来,而他对此人一直无感。
可想到答应胥姜的事,他还是接下了那杯酒。
见他喝了酒,冯杪又给他夹菜,随后问道:“你跟胥娘子谈得如何?她可答应帮你出集子?”
江孤本身便撑得慌,没动筷,皱眉答道:“没答应。”
冯杪眼底闪过一丝暗影,安抚道:“那是她的损失。”
“其实我倒是觉得奇怪。”
“何处奇怪?”
“奇怪你为何要替我出集子。”
“我不是一直在替你找路子出集子么?”
“你当我是朋友?”
“这话听着真伤人心。”冯杪遗憾道,“虽次次不成,却从未放弃,难道还不够诚心。”
“不成便罢了,日后也不劳费心。”江孤一声长叹,“这都是命。”
冯杪也叹:“是呀,都是命。”
说完见江孤盯着他,又笑了笑,低声道:“小萍,总有一天,我会帮你出这集子,让你得偿所愿。”
此话似有深意,江孤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奇怪的预感。
忽然,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然后猛地起身,朝茅房奔去。
酒楼里他熟人不少,见他脸色煞白地掐着喉咙,神色也不对,纷纷追过去查看。
而冯杪却没有跟去,他将桌上江孤喝过的那只酒杯,藏进袖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