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一夜,他再也没有半夜惊醒不能入眠,而是在沉睡中梦到了当年随叶流钰一起出征时的美好岁月。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块净土。
叶流钰并未久留,不过歇了三两日,就打算进突厥王城。
“钰姐姐,钰姐姐......”
辽阔的平原之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流钰勒住马,回头一看,是陈璟。
“你不在军中,来这里做什么?”
陈璟正色道,“我知道姐姐想去王城,我与沙兰公主还算相熟,可以送姐姐一程,姐姐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倒是可以先去公主的府上。”
“这样啊......”叶流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陈璟被她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急切解释道,“沙兰公主如今领着突厥的军务,我们巡边打过几次交道,她为人爽利,是个可结交之人,这才......”
叶流钰心里一突,突厥的军务被沙兰公主掌控,那,那小子呢?
“我与沙兰公主,也算旧相识,不用你领路,你回去吧,我要赶路了。”
她要赶紧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要被人拉下王位了。
突厥王宫,灯光通明。
沙兰公主烦躁的把手上的书卷仍在地上,“来人,本公主要回府休息了。”
“公主,可汗说了,您今日不读完这些书,是不能回去的。”侍女战战兢兢的说道。
“本公主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这些书,我不会再读了,有本事杀了我啊。”
沙兰公主抽出腰间的鞭子,重重的甩在地上。
“杀你自然是不会的,可这书不能不读。”
哥延舒缇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挥手让侍女们都先出去。
殿内只剩下两个人。
“我到底为什么要读这些奇怪的书?”
沙兰公主几乎崩溃。
“你让我领着军务也就罢了,如今又让我读书,还让我帮你批阅奏折,我天天忙活这些,连驸马都没时间找!”
她气得在原地打转。
“你作为可汗,事情都让我干了,那你做什么呢,你干脆把可汗的位置让给我好了!”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的话让哥延舒缇目光闪了闪。
沙兰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
“你说的没错,”哥延舒缇盯着她,神色认真,“我是要将可汗的位置让给你。”
沙兰公主震惊的一动不动。
“所以你要熟悉军务,要读书,要会批阅奏折。”
哥延舒缇还在说,
“最慢五年,最快三年,突厥要全部交到你手中。”
“那你去干什么?”沙兰公主下意识的问道。
哥延舒缇的眼底翻涌着温柔的情愫,“我要去找她。”
只是一瞬间,沙兰公主便知道那个“她”是谁了。
“可是,她似乎并不在意你,你离开盛京的那一夜,甚至未能见到她一面。”
哥延舒缇摇头,
“她只是没有想好,她的经历和人生,注定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要思虑的也会比其她人多很多。
“我愿意为她走九十九步,若是最后一步,她不愿意走,那也没关系,让我来走吧,我走到她的身边,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她犹豫也好,最后拒绝我也罢,这都是她的选择,我不强求,我只盼着她能在闲暇的时刻能想起我一丝,若是能来看我一眼,那便再好不过了。”
沙兰公主有些恻然。
她几度张嘴,可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了。
干脆走到书案前坐下,认真的读书。
多读一些吧,再快一些。
这样,她可以坐上可汗的位置,他也可以去找心爱的姑娘。
两全其美。
夜深了,哥延舒缇让人将沙兰公主送回去后,才拖着有些疲倦的步伐回到寝宫。
熟悉的寝宫之中,却还是让敏锐的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正欲叫侍卫,眼神一扫,看到一旁的宫灯上挂着什么。
走近看了一眼,瞳孔猛缩。
是他给叶流钰的那块令牌!
他一把拽下令牌,紧紧的捏在手中,兵荒马乱的朝着内殿奔去。
那张床。
叶流钰第一次潜入王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张床。
那里坐着一个人。
他朝思暮想的人。
“你这寝宫光秃秃的,比盛京的朝阳殿差了太多。”
叶流钰盘腿坐得安稳,嫌弃的左看看右瞅瞅。
哥延舒缇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如同深处云端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叶流钰走过去,手里的令牌差点被他捏碎。
好痛啊。
令牌的棱角,划得手心生疼。
可他的眼睛却丝毫不敢从叶流钰的脸上移开。
万一,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可如何是好。
宫灯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哥延舒缇的五官更加深邃。
叶流钰眨眨眼,用手撑着脸。
其实这小子倒是生了一幅好皮囊。
身高腿长的。
就是武功比她差了一点。
“喂,傻子,看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叶流钰有点不适应这种相顾无言的尴尬。
眼看着哥延舒缇越来越近,她主动开口想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却不料眼前的傻子竟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你......”
叶流钰一下坐直绷紧了,但是没有躲开。
她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双眼微闭,只有紧握的双拳出卖了她的紧张。
哥延舒缇的指尖一寸寸,从脸颊到唇边,再用手掌拖着她的下巴抬起叶流钰的脸,直勾勾的看着这张让他思念成灾的脸。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嗓音,有些干涩道,“我是在做梦么?”
叶流钰深吸一口气,脚下一动,手已经圈住他的脖颈,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她左手挥指轻弹,烛火俱灭。
灯火熠熠的宫殿只余漆黑
“是梦或者不是梦,又有什么要紧的。”
一声喟叹,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叶流钰用腿压在哥延舒缇,手也没闲着,扯开他胸前的衣裳,借着星辉洒下的余光扑了下去。
哥延舒缇平躺着,任由她胡作非为,直到不安分的手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抱紧身上的人。
喃喃自语,“若真是梦,那也是一场美梦,便是永世沉沦,又有何不可。”
从被动到主动,只是一念之间。
他再也没有顾及,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
“钰儿!”
哥延舒缇从梦中惊醒坐起,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夜色消退,天已大亮。
他身边空无一人。
“难道真的是一场梦?”
他自嘲的揉着发酸的胳膊。
心中的苦涩挥之不去。
等等!
令牌!
落在床沿上的令牌!
哥延舒缇抓起令牌,翻来覆去的查看。
她真的来过。
内心的狂喜冲击着他,却又立马戛然而止。
那......为何又要离开?
她把他当什么了!
“叶流钰!”
哥延舒缇狠狠的一掌拍在床塌上。
“你真实是个混蛋啊。”
而此时的叶流钰,春风满面的骑马离开了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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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能俯瞰王城的沙坡上,看着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
“若是上天眷顾我,我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若是我的愿望落空了,往后每年,我都会来的。”
叶流钰今日没有束发,鸦羽似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随着风飘扬,笑意清浅中又带了一丝愁绪。
“哎,要是我不来了,你会自己走到盛京的王府嫁给我么?”
说完她被自己逗笑了。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啊,人生难得快意乐哉,如此,便是不枉这世间走一遭。”
她扬起手上的马鞭,沿着来时的路奔腾而去。
三个月后,远在盛京的华蓁满怀欣喜的捧着叶流钰的来信走进药庐。
“一封信,至于让你开心成这样?”
自那夜把酒言欢后,南宫勋便成了这小小药庐的常客。
“这可是她来的第一封信,说明她心里念着我。”
华蓁小心翼翼的拆开,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的僵硬!
“好啊,好啊!”
她将信拍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南宫勋挑眉,对信上的内容好奇起来。
“我能看看么?”
“不能!”
华蓁咬着后槽牙将信折起来塞进怀里,也不管还坐在院子里的南宫勋,面色青白的径直走进房中。
南宫勋抬手唤了一声,“哎......”
“砰!”
留给他的只有被用力甩上的房门。
南宫勋讪讪的放下手,端起桌上的香茶饮了一口,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屋内,华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她有了身孕。
太好笑了。
叶流钰她怀孕了。
真是好好笑喔。
她气愤的掏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华神医,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啊......”
“......你那举世无双的医术,谁也比不了......”
“......我是叶流钰啊,我要是因为生孩子死了,真的会被人笑死的......所以你快来我身边吧......”
“……华蓁,你要来喔……”
我才不去呢!
华蓁翻了个身,握拳狠捶了几下床塌上的被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院子里的南宫勋便看到方才还怒火冲天的华蓁挎着包袱出来了。
“你要出门?”
“嗯。”
“去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回来么?”
华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站起身风光霁月的男人,扑哧一笑,
“回来呀,不是说好了么,你不愿意娶妻,我也不愿意嫁人,咱们做一辈子的酒肉朋友,等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找个风水宝地一起等死。”
南宫勋也笑了,对着她挥挥手,“去吧去吧,秦楼要出窖的新酒,替你留着,等你回来。”
他这样子,硬生生的勾起了华蓁离别的怅然。
不过,她很快就用明快的嗓音边走边说道,“再见啦。”
午后,柳澄敲开药庐的门,看到的是自斟自饮、闲散松泛的南宫勋。
“南宫大人?”
她并未进去,扶着门框探出脑袋,一双鹿眼灵动闪耀。
“我师父呢?”
柳澄咬唇问道。
南宫勋言语间带着沉静,“你师父不要你了。”
柳澄:……
昭阳殿里的叶流锦心浮气躁的走来走去。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什么都不懂的萧承璧见她娘发间的步摇来回晃动,伸手就要抓过来。
“承璧,你说姨母是不是出事了?”
叶流锦蹲下,看着咧嘴笑得正欢的孩子。
“娘娘别担心,王爷去的是陇西,怎么会出事么?”烟水急忙抚慰。
叶流锦愁眉不展,“可是华蓁都走了,若不是出事了,哪里用得着华蓁大老远的过去?”
“或许是,夫人有了身孕,才叫华神医去看看呢。”
“不能吧,沈姐姐才生了没多久啊。”
烟水哑然,也觉得不对。
“我还是不要自乱分寸了,若真有事,就算姐姐不告诉我,陇西也不能密不透风的不报给朝廷。”
叶流锦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抱起萧承璧点了点她的小脸,“咱们就安心的等姨母回来。”
一年后。
叶流钰回来了,她不仅自己回来,还抱了一个孩子仍在朝阳殿。
“姐姐!”
叶流锦手足无措。
震惊、疑惑、不解、还有一些激动。
“这是我的孩子,养在宫里和承璧做个伴吧。”
叶流锦还想问什么,就被叶流钰举手打断。
“什么也别问,总之孩子姓叶,我生的。”
自那以后,叶流钰依旧做回了她的楚昭王。
两年后,萧承璧和叶添星一起拜了师。
拜师礼结束的那日,叶流钰回道王府之中,被告知,“有一远道而来的客人等着见王爷。”
叶流钰走进庭院,见到一个挺拔的背影,着大梁衣裳,正在欣赏她悬挂于正堂的名家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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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哥延舒缇回头,指着其中一副字画说道,“我不太喜欢这幅,能换一换么?”
叶流钰没说话。
在她分神的间隙,哥延舒缇双手作揖,弯腰一拜,“小生姓葛,单名一个舒字,家中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不知王爷可否收留?”
叶流钰转动青玉扳指,微微动容,大步朝他走去,沉吟道,“本王的府邸够大够空,多住你一个,绰绰有余。”
那天以后,盛京的人便看到楚昭王的身边多了一个贴身近侍。
等俞申出使各国回京,兴冲冲的准备上王府找叶流钰叙旧时,才发现天都塌了。
是夜,秦楼的包厢里,多了两个喝闷酒的人。
“沈兄,你一直在盛京之中,这个叫葛舒的男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凭什么能成为叶流钰的入幕之宾!
他俞申自问容貌周正、雅俊清萧,怎么就不能是他常伴叶流钰左右。
“俞兄还未见到那位葛先生吧,”沈唯简替他斟了一杯酒,“他还算俞兄的故人呢。”
当年叶流钰一人战一城时,俞申也在场。
突厥的可汗之位如今在沙兰公主的头上,自此突厥也开始了女王的统治之路。
沈唯简很清楚,叶流钰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和少君一起学的可是为君之道。
加上葛舒的身份,什么都明朗了。
那孩子,日后是要回突厥王城继承王位的。
一个有着突厥和大梁血脉的可汗。
一个和少君共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可汗。
才真正的能实现永世的安宁。
“她既有她的选择,你我又何必郁结于心,既然不能在情之一事上圆满,干脆投身于社稷之中,也算是全了她家国天下的胸怀。”
俞申感叹,“沈兄所言极是。”
两人举杯共饮,一轮明白上枝头。
秦楼传出来的笑声,借风直上云霄,飞到九天之外。
—
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