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璧刚出生的时候,瘦弱单薄。
叶流钰抱着她,稍微有一点点嫌弃。
妹妹小时候多可爱啊,怎么生出的小孩干瘪的和猴子一样?
一定是老萧家的问题。
她的嘀咕声落在叶夫人耳朵里,少不得挨了一顿好打。
“刚出生的孩子是这样的,等她大一点,就会越来越水灵,锦儿和花一样,陛下……也还行,他们的孩子,以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叶夫人伸手将萧承璧抱过来,怜爱的看着襁褓里睡得正熟的孩子,心都快化了。
“好孩子,快快长大,平安健康的长大。”
在这样一声声的期盼中,萧承璧一天一个样子,无忧无虑的成长着。
叶夫人的话半点没说错,两岁的萧承璧,和雪团子一样机灵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午后叶流锦刚休息起身,见周遭一片寂静,轻车熟路的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入宫的?”
烟水笑吟吟的扶着她,“娘娘刚睡下,王爷就抱着少君出去了。”
“少君”这个称呼,是专属萧承璧的。
她爹说,公主这个称号对女储君来说,总觉得不太够。
“姐姐对承璧,是真的疼爱有加。”叶流锦跟着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王爷一得空就来朝阳殿,咱们少君倒是她陪着的时候更多一些。”
“也好,如今天下安定,姐姐闲置赋在京,她又不肯成家,我总怕她孤单,承璧若能让她姨母开心,我倒是安心多了。”
叶流锦几句话,就把大梁顶顶尊贵的少君说成为叶流钰排忧解闷的吉祥物了。
烟水自然是知道她们姐妹情深,跟着说道,“奴婢让小厨房备的杏仁玉竹茶,娘娘可要先饮一杯?”
“带上吧,咱们去找姐姐。”叶流锦心情舒畅的挥手。
萧昭衍登基后,重修了朝阳殿供帝后同住,此外再也没有迎其她人入宫。
而废帝的那些嫔妃,有的家去了,剩下无处可归的,都一处住在城外的道观,好吃好喝供养着,若是想再嫁,也是允许的。
于是偌大的皇宫,只住了她们夫妻两个。
如今还添了小孩一枚。
叶流锦出门,从来都是只带一两个人,毕竟在自己的家中,用不着前拥后据。
才走到御花园,远远就听到了孩童的笑声以及叶流钰逗趣的声音。
“姐姐好偏心,有了承璧,我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叶流锦用扇子轻轻拂开垂下的柳枝,走到玩得正欢的两个人身边。
“你当然没有我们承璧招人喜欢,”叶流钰抱着“咯咯”笑的萧承璧,抓着孩子胖嘟嘟的小手挥了挥,“你娘来了,快打个招呼。”
萧承璧玩了一阵,也有些累了,见到叶流锦,张着胳膊就要她抱。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姨母陪你这么些日子,见着你娘还是只认你娘,”叶流钰笑骂了一句,把她递给叶流锦,又捏了一把她的小脸,“亏得姨母还想着偷偷带你出京去见见世面。”
叶流锦一个激灵,“姐姐要走?”
烟水见萧承璧趴在叶流锦的肩头有些困倦,忙上前道,“奴婢先带女君回去休息。”
叶流锦哄着萧承璧,“和烟水姑姑先回去,娘和姨母一会就来。”
等孩子抱下去后,叶流锦看着已经凭栏坐下的叶流钰,言语有几分急切,“姐姐要去哪里?”
叶流钰没有说话,眼睛看向远处的太液池,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要去找他么?”
不过一瞬,叶流锦便想通了。
她摇着扇子,叹息了一声,挨着叶流钰坐下。
入了秋,天气还是燥热得很。
“那年他走的时候,我知道他会来府中见我一面,可我避开了。”
叶流钰夺过叶流锦手上的扇子,给自己扇动起来,仿佛流动的空气能压下心头的那股烦闷。
“当时我特别的肯定,我叶流钰这一生,不需要任何的男人。”
“可那天我练兵的时候,却走神了好几次,回府之后,流铮告诉我他等到很晚才走,我也不知为何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呆坐了一宿。”
“这两年,盛世太平之下,我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武将好像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了,看着承璧出生然后一点点长大,我竟然有些后悔当时没有见他一面。”
“我把这种想法告诉华蓁,她嘲讽我是因为年纪大了容易胡思乱想。”
叶流钰埋着头低底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不是大梁的定西郡主和突厥的可汗。
而是叶流钰与哥延舒缇。
“你说,我若去了,父亲会怪我么?”叶流钰突然抓着叶流锦的手,眼里有着叶流锦从未见过的慌乱与犹豫。
“怎么会呢,姐姐,父亲怎么会怪你呢。”
叶流锦难得见她这个样子,将她揽入怀中,无比心疼的拍着她的脊背,“我虽未曾见过父亲,可我也从许多人嘴里听到过,父亲最是看重姐姐,姐姐的往昔,尽数奉献给了大梁子民,姐姐的后半生,要为自己活着呀。父亲在天之灵,看见姐姐日日苦闷,惶惶不可终日,只怕急得团团转,若是姐姐能幸福,那才是父亲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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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与突厥早就不似当年的水深火热,不仅开了贸易,连通婚都是允许的,姐姐近日在街道上,不是也看到了许多外族的商人么?大梁海纳百川,周边各国尽数臣服,无论姐姐心中的念想是什么,只管去就是了。”
“这么多年姐姐一人撑着叶家,守着边境,一定累坏了吧。”
秋风萧然起,有几片落叶打着旋而落了下来。
叶流钰被妹妹抱着,她的语气几乎带着求助,“那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不会……”
叶流锦哽咽,“姐姐什么也不需要会,只要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好。”
“那若是结果不好呢?”叶流钰的声音闷闷的。
叶流锦大笑,“我的姐姐那么聪明,那么厉害,难道会为一个男人困住自己么?”
“我相信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对姐姐来说,都是可以轻易接受的,你是叶流钰啊,大梁的女人里,你最厉害,大梁的男人里,挑不出一个比你更厉害的。”
叶流钰:……
“那我可就真的,走了。”
叶流锦松开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重重点头,“去吧,挑一个好天气,迈出那一步。”
听到这话,叶流钰突然站起身,“不等了,我今日就走。”
说完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走了,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三年五载,我就回来了。”
叶流锦看着姐姐的背影,眼里噙着欣慰的泪,大声道,“姐姐,出了宫门,不要做楚昭王,也不要做兵马大元帅,就做叶流钰,自由的叶流钰。”
至少,在她说的三五个月,或者那三五年,只做叶流钰。
叶流钰风风火火的出了宫,风风火火的回了府。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在兜里放了足够的银子。
长发高高束起,取下惯用的长剑,一副江湖剑客的作派。
起初,华蓁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爷是要去练兵么?”
她的目光落在叶流钰身上挪不开。
对。
是这个样子。
就是这个模样。
当年叶流钰救下她的时候。
后来她见到叶流钰穿过铠甲、朝服、各种华贵的衣装,可却再也没见过这让她一见倾心的模样。
华蓁有些恍惚。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英雄啊。
叶流钰见她怔怔的样子,推了她一把,“我要出趟远门,府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去国公府那边问季婶婶。”
“王爷要去哪里?”华蓁追问道。
叶流钰顺口接道,“去一趟西边,大概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你在府里好好的。”
“我......”
华蓁想追着她的背影,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
泪眼朦胧中,她低叹了一声,“哎,也好……也好……”
起码,她住在王府里,也算是叶流钰亲近之人,此生能如此,已是幸运。
华蓁沈吸了一口气,抹干眼泪,坦然的笑了笑。
夕阳下沉,她转身便投入到自己的药庐中。
只是这一夜,她的药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闻王爷出了远门,这一次,你怎么没有跟着去啊。”
南宫勋站在石槛上,双手环胸靠着门框,语气戏谑。
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清冷。
华蓁手上忙活着,头也不抬,反唇相讥道,“任由你管天管地,你也管不着我。”
“王爷若是用得着我,天涯海角,只要她说一句,我都能到她跟前,她若用不着我,我便在这王府的小小药庐之中,为她守着家。”
南宫勋的嘴角弯了弯,“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
华蓁面不改色,“你也不遑多让,陛下身边的位置,只有你坐得最稳当。”
这是骂他是陛下的狗了。
南宫勋摸了摸鼻子。
口舌之争,他好像从来没在华蓁手上占到过任何便宜。
“咳咳,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吵架的,”他识趣的别开话题,踢了踢脚边的几瓶酒还有几提油布包,“受人之托,陪你喝一杯,不知道华神医,给不给面子。”
华蓁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看向南宫勋。
沉默半晌,她终于笑了。
“你这个当朝新贵陪我一个医女喝酒,怎么敢不给面子。”
她走到一旁的水缸,舀水洗干净手,大步朝着南宫勋走过去。
南宫勋以为她是来帮着拎东西的,没想道她直接敛了衣裙,一屁股坐在石槛上。
“不请我进去坐坐?”
南宫勋饶有趣味的低头看着华蓁 。
“今夜月色好,”华蓁指了指天上,“这样的月色,岂能辜负。”
她拍了拍身边的石槛,笑道,“怎么?南宫大人嫌弃我待客不周?”
南宫勋平静的掀袍,在她身边坐下。
平日里充满火药味的两个人,此刻相对无言的场面,多少有些滑稽。
华蓁打开一瓶酒,闻了闻,“是秦楼新酿的神仙醉。”
又解开油布包,“是我爱吃的贵妃鱼。”
“还有糖蟹。”南宫勋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王爷让你来的?”华蓁咬了一口酥甜的炸鱼,平静的闻道。
南宫勋抬头看着月亮,饮了一大口酒,“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华蓁又咬了一口糖蟹。
“不会。”
她有什么可怜的,一张利嘴不饶人。
“其实你也挺可怜的。”华蓁喝了一口酒,把糖蟹咬得嘎吱嘎吱响。
南宫勋:……
“坊间传闻,你是断袖,对陛下爱而不得,因此一直不娶妻,陛下虽对皇后娘娘情有独钟,却始终对你心怀愧疚,这才提拔重用你。”
“无稽之谈。”南宫勋冷笑。
华蓁眨眨眼睛看着他,“那你是断袖么?”
南宫勋:……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呢,南宫大人恕罪恕罪。”
看着南宫勋吃瘪的脸,华蓁的心情突然大好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也在这个微冷的夜晚近了一些。
“喂,你为何至今不娶妻啊。”
“等一个人。”
“等谁?”
“与我白头偕老之人。”
“你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
“你说,这样的夜色,王爷是在赶路还是休息,哎,不知道我与王爷见到的,是不是同一片月色。”
“今日向西,天气不佳,这会乌云遮月,王爷见不到月色。”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讨厌……”
……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蓁喝得有些醉醺醺的。
人靠在南宫勋的肩膀上,手里还抱着酒瓶舍不得放手,闭着眼睛唠唠叨叨,
“南宫勋,其实你也没有很讨厌啊……”
“南宫勋,你以后得空,可以多来看看我么?她一走,这药庐冷清啊,冷清得不像样子……”
“南宫勋,要不你娶我吧,这样别人不会误会你是断袖了,可你是要当大官的,该娶那些名门贵族的小姐,我是个医女,我不行,不行……”
南宫勋一口一口喝着酒,眯着眼睛看向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想拨开云雾,“或许真的可以呢……”
“南宫勋,”华蓁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离陇西要走多远啊,她在路上会累么?”
南宫勋叹息了一声,伸手将醉得不成样子的人揽在怀里,喝完最后一滴酒,眉眼间跳跃着复杂的情愫,“不远,大概不足一个月,就到了……”
……
叶流钰紧赶慢走,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陇西。
这里她熟悉的很,一路奔着刺史府而去。
“站住,这里是官府,不是你能来的……大姑娘!”
“快来人啊,大姑娘回来了,快来人啊。”
守门的将士是陇西的旧人,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叶流钰,激动得语无伦次。
“不对不对,大姑娘是郡主……也不对,是王爷啊。”
他一边和同僚一起打开大门,一边让人进去禀告。
叶流钰提着包袱和长剑,寒暄道,“老马,你腿上的伤好些么?老林,你家媳妇和姑娘的病怎么样了……”
“称呼什么的有什么打紧,大姑娘也好,郡主也好,王爷也罢,我还不是叶流钰么?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几个将士热泪盈眶,争先恐后的去帮叶流钰拿行李,高大的汉子们抹着眼泪,争先恐后的说道,
“承蒙大姑娘和小将军庇佑,小的伤了腿,还能得到一个看门的差事养家糊口,要不然……”
“大姑娘贵人事多,还惦记着我家那婆娘和丫头,都好,都好……”
“听说大姑娘在京城当大官,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了呢……”
刺史府的门口,一群老兵围着叶流钰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姐姐人呢,在哪里呢。”
沈燕霓人还没有出来,声音先传了过来。
“在这呢,”叶流钰响亮的应了一声,“弟妹,好久不见啊。”
沈燕霓穿着利落干练的衣裙,几乎是飞奔而来。
“姐姐,真的是你,”沈燕霓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我……你……”
“先进去再说吧,”沈燕霓身后一个中年妇人突然出声,“小将军练兵尚未归来,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叶流钰目光落在她身上,张口唤道,“陈姨,一向可好?”
“好,什么都好。”
“对,别站在门口,姐姐累坏了吧,快进去歇歇……”沈燕霓紧紧拉着叶流钰。
等叶流铮从军营急冲冲的赶回来,叶流钰已经洗去风尘,坐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姐姐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朝廷……”
叶流铮一句话未说完,就被叶流钰皱眉打断。
“你多大了,怎么遇事还是如此急躁?”
叶流铮被训了,反而咧着嘴笑嘻嘻道,“姐姐能一直留在这才好,没有姐姐在身边,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叶流钰嘴角上扬,丢下手里的书卷,看向叶流铮的身后,“阿璟,怎么见着我,也不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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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璟,不,陈璟浑身一震,心里如同被针尖扎了一般微痛,张了张嘴,拱手,“王爷……”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一句钰姐姐。”
或许是叶流钰的声音过于温柔了。
陈璟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钰姐姐,对不起,我……”
“起来,”叶流钰神色平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你的出生是你无法选择的,你娘不告诉你真相,这更不是你的错。”
“可我不该.....”陈璟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什么不该的,”叶流钰依旧平静,“换做是我,只会做得比你更绝。”
“人,生来便渴望权力,你不用为此感到内疚,当时的你,作为废帝唯一的子嗣,只要赢了,便能坐上至尊之位,这样的诱惑,世间又有几人能抵御得了。”
她突然抬起手,指着叶流铮,“就如,为了节度使的位置,我也会和他去争一样。”
被点到的叶流铮猛然回神,“不不不,不用姐姐争,我......”
叶流钰不理会他,只是对陈璟继续说道,“可是阿璟,你的确有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陈璟茫然的抬头看向她,沉默着摇头。
“你错在不自量力。”
叶流钰低下头,一字一句说道,
“我敢与流铮去抢,是因为我有把握能赢他,流铮不与我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而你,去和陛下抢,注定是要输的。”
“这输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你不如陛下,还有一部分,是废帝不如当时的太子,废帝想殊死一搏,因为他走投无路,而你跟随的结果,就是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叶流钰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一般击打在陈璟的灵魂深处。
不自量力。
原来。
是因为不自量力啊。
“钰姐姐,”陈璟吞咽了一下口水,满是泪水的脸上尽然露出了一种释怀,“我……”
叶流钰伸手,微笑的亲自将他扶起来,“你随我去南边时,我便知道你是个将帅之才,日后好好的在军中历练。”
“记住,永远都不要再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陈璟从书房出来时,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一样。
他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居所的。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这不是你的过错......”
“......不要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叶流钰的话一句一句的在脑海中回荡,让他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瘫倒再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他的心魔......
折磨他许久的执念......
他不能释怀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