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公捧着茶杯,深深弯下腰:“老奴遵命。”
泰安帝看着他,眼中多了一丝满意。
“朝中这些大臣,与其说是关心朕的身子,不如说是担心他们的前程,”他缓缓道,“你信不信,朕若不让金吾卫撤军,等他们彻底打败叛军,又会生出不少乱子。”
袁公公迟疑道:“兵部尚书是陛下的近臣,他挑选的将领难道会有二心?”
泰安帝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
“此番遇刺,朕领悟了一个道理,”他幽幽开口,“帝王与臣子之间,就不该有真正的信任。金吾卫打了这么久的仗,进度甚缓,反而让雁家军夺去不少叛军的城池。你说,他们到底是为谁而战?”
袁公公低垂着头,不敢接话。
泰安帝笑了笑:“你不要以为朕是怀疑金吾卫,朕只是觉得,这场仗再打下去,就算消灭了叛军,朕也拿不回那些领地。与其为了打仗掏空朕的国库,不如让叛军与雁家军互相牵制,待朕重新整治了朝廷,休养生息,再图后计。”
“陛下说的是。”袁公公道,“老奴不懂朝政之事,老奴只知陛下殚精竭虑,为朝廷操碎了心,还望陛下好生将息,莫要伤了龙体。”
泰安帝躺回枕上,望着龙床上方久久不语。
袁公公小心觑了眼,只见明黄色的绢帐上,威风凛凛的巨龙翱翔于天,目光冷酷睥睨,恰似泰安帝此时的眼神。
袁公公赶紧收回视线,悄悄退了出去。
——
七月流火,凉风乍起。
梁州城中,一家女子学堂正式落成。
五进院落,黑瓦白墙。
大门上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志犹学海,下联:业比登山。
对联来自古人碑文,取其勉励之意,上方门匾黑底金字,写着学堂大名:试锋。
门上这十个大字落笔如刀,仿若金石交击,锐气四溢。
院中绿荫掩映,甬道相连,讲堂,书楼,学舍,一应俱全。
段明月紫衣蓝裙,一脸肃容,扶着手杖立在正堂的宽阔庭院中,四名蓝衣妇人站作一行,立在下首。
在她们面前五步之遥,是三十名不到及笄之龄的少女。
少女们屏息凝神,朝段明月与四名妇人行以拜师大礼。
她们娇嫩的面庞上透着欢喜、激动、好奇与仰慕,还有许多对于未来的憧憬。
她们以往只听说大衍京城有女子学堂,在这偏僻的梁州,虽有官府开办的公学,却只收男学生,不收女学生,女子只能上族中的私塾,或由家人教导。
若家人识文认字也就罢了,偏生梁州地处边关,会武的人家比比皆是,做学问的人家屈指可数。
而私塾更是花费甚巨,非寻常人家能够开设。
因此,听说城中要开女子学堂,不到半月,将军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尤其那些武官,他们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只因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些不通文墨的粗鄙莽汉,以致女儿们的亲事也受连累。
若在本地婚嫁倒还罢了,彼此知根知底,男方不敢轻视自家女儿,若嫁去别处,比如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少不了被婆家挑剔,出门应酬也时常被别家女眷嘲笑。
如今梁州终于有了女子学堂,由将军府的雁大姑娘一手操办,请来的山长学识渊博,听说还是雁大将军的未婚妻,另外四名先生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绝无欺世盗名之辈。
这么多好处,怎能不让人心动。
若非学堂初建,第一批入学的名额有限,军中的汉子们恨不能连出嫁的女儿一并送来,不求学会吟诗作对,只要在外应酬时,听得懂别人说的典故,不再让人拿来取乐就好。
随着拜师礼毕,学生们跟着四名先生前往授课的讲堂,段明月回到山长的书斋。
书斋中,雁安宁一身月白衫子杏黄裙,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本账册。
她两眼盯着账册,左手支颐,右手拈着一块杏脯,正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