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叶主恩陪着许攸攸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走之前还替她嘱咐好了夜晚值班的护士和护工阿姨。
许攸攸望着泡沫板叠成的老式天花板,还在想叶主恩刚刚说过的话。她忽然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无所知,他的家庭,他的过往,除了今晚,平日里他似乎总是能够避重就轻的略过自己的诸多情况。但是她又丝毫无法对他设防,她只是直觉的认为,他不是坏人,即使有所图,也终究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事情。然而最让许攸攸担心的事情,却并不是叶主恩,而是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已经开始沦陷了。
许攸攸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滑进梦里去了。
她又回到了昨晚里的情景中。她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乌黑的头发,眼睛笑的弯弯的,粉粉的脸蛋,小嘴嘟嘟的。她冲着孩子笑,冲着他眯眼睛嘟嘴,小家伙好像是明白的一样,也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是谁在逗谁。
场景模糊又清晰了——她这个时候是推着婴儿车的,小家伙大了很多,已经能够自己坐着了,这会儿好像是夏天,他穿着小t恤和小短裤,两只白白胖胖的腿时不时的蹬几下,比在襁褓里的时候要顽皮多了。他的眉眼间已经有点男孩子的味道了,笑起来还是挤眉弄眼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她又跟着小家伙做鬼脸,他咯咯的笑。
场景再一次模糊。这一次,眼前围绕着一群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讶的表情。她冲过去拉他们,他们无动于衷,她哭,她说话,却没有声音。这个时候一种隐隐的痛感已经逐渐侵袭过来。
许攸攸开始出汗,她想推开人群,然后她看到了自己被石膏裹着的白花花的手,五个指头僵直着。她吓的惊醒过来。她转头去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觉得浑身难受,她害怕睡着,却又觉得很累。她想叶主恩了。
但是她的手却不能动弹。睡吧,她对自己说,睡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于是她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没有过太久,又再次睡着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到让她难受的那些场景,她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06年的双年展,她站在台上,对着上百人说话。然后,她在那群人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孔,尽管那张脸非常非常年轻,是一个少年的脸庞,但是她还是把他认了出来。那个人,是叶主恩。
早晨,许攸攸隐隐约约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很熟悉,她睁开眼侧过头去看,一个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的女人背对着她在跟护士讲话,大卷的褐色中短发齐着脖子,一件绸子的暗紫色上衣,下面是黑色西装裤和粗跟的高跟鞋。
许攸攸嘴有点发抖,颤声喊道:“妈?”
女人听到了,立刻回过头走到床边,她一脸生气的摁了一下许攸攸的头:“臭孩子,出这么的事情怎么不可以不告诉爸爸妈妈,要不是小姚给咱们打电话,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呢。”噼里啪啦说完,就一把把许攸攸抱在怀里:“你这个笨妞,幸好没事。”
“妈妈,对不起。”许攸攸说出这话,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不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或是夜晚难过的时候默默的流泪,而是放心的,放出声音的哭。原来她早就已经太想他们了。只有在妈妈怀里才可以松掉盔甲和面具,当个孩子。
许攸攸嗷嗷哭了好半天才静下来,抹抹眼泪,才想起来问:“爸爸也来了吗?”
“三句话不忘记你爸,”妈妈笑她,“他在帮你办出院手续呢,我们刚刚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的状况挺稳定的,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回到家我好好照顾你一段时间。”
“啊,那你上班怎么办?”
“那也顾不了了,什么能比你这个小混蛋重要呢。昨晚8点多,小姚给我们打电话说你出事了,我跟你爸一查还有机票一路往机场赶啊,早上六点就站在医院门外了。”
“你们一晚上没睡吧?”许攸攸看着妈妈的脸,想当年虏获无数有志青年芳心的漂亮眼睛这会儿也有了深深的眼袋。
“知道你出事了还能睡得着觉吗?”妈妈瞪眼。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手也扭伤了都不能动,你不喊妈妈过来谁给你洗澡谁给你换衣服,难道请个阿姨吗,人家能好好照顾你吗?”
许攸攸一听就呆了,昨天被叶主恩照顾的太好,都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独立日子过习惯了,都忘了这种节骨眼上还是需要被照顾这种事。
“昨天是小姚照顾的你吗?”妈妈问道,却没等她回答就继续道,“那个孩子挺不错的,人细腻对你又这么好,你以前不还喜欢吗,初中太小了不能谈恋爱现在怎么也没动静啊,许攸攸我跟你说,你这孩子不要这么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也挺孤独的…………”
完蛋,许攸攸太沉浸于母爱的幸福,却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妈妈的唠叨这一杀手锏,而且自从许攸攸满了二十岁,围绕着姚栖这个精英美男子的话题就从来没有消失过,反而随着她年龄增长而越演越烈。但是许攸攸又不能一语戳破。不然既会吓坏父母,又会破坏姚栖在他们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更有可能在他们生活的那个片区使姚栖被迫出柜。所以就一直用一些听上去很虚的类似“他对我是朋友情谊啦”“他不是我的类型啦”“他那种工作太辛苦不可能有时间谈恋爱啦”的理由搪塞过去,然而最后却将自己置于了“很作”“很挑”的境地。
在她思考要怎么让妈妈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是叶主恩。他乍眼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病房,直到看清许攸攸的脸才猛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