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此时,应当到了许臼的身边。”许徽捧起一盏清茶,将之送到自己嘴边,随即轻轻掀开绘了松柏的茶盖,象征性地呷了一口,方对一旁的苏灿叹道,“他素来性子直,此番又奉了我的命令监视许臼,怕是会弄得对方极不高兴。”
苏灿闻言,微微一笑,淡淡道:“性子直才不会藏奸,此乃好事。”
他心中明镜似的,知秦九乃是故意得罪许臼,以此向许徽示意自己的忠诚之心,许徽也就故意装糊涂。至于为什么选在这么一个时辰说出来,自然也有试探自己的意思,是以苏灿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倒是那个闻风……若不好生磋磨,终究是蹉跎光阴。”
许徽知闻风禀性,更知想让对方全然投诚效忠,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就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哪怕我在后面一直用力地推,成或不成,也全在自己。”
她想建立自己的班底,而班底之中,很需要一个像林信那般,三教九流都混得开,玲珑圆滑,心思机敏,见微知著的手下来为她打听情报。闻风样样都符合条件,难得的是还不怎么心狠手辣,恰是这一职位的好人选,若说许徽前些年收留他,不过是为了家族收纳人才,此时却千真万确地动了一些小心思。但在不清楚苏灿的用意之前,许徽亦不会将自己对闻风的看重透露给苏灿,至于对方会不会凭着蛛丝马迹猜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于许徽的心思,苏灿无需猜,也清楚个五六成,是以他同样品了品自己手中的茶,淡淡道:“人活一世,自然得靠自己,若是事事都想着依靠旁人的力量,哪怕位极人臣,也是废物一个。”
如此话语,几乎能算得上是表态了。
苏灿心中明白的很,许徽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归根结底,就落在一个“怕”字上。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弄到手上,却被强制收回,对许徽来说就更是如此。
她身为女子,能够拥有如今的地位本就不易,偏生又长了一张太过貌美的脸,许泽对她的看重又天下皆知,若真有不能抗拒的敌人提出用她联姻的请求……许徽本就心高气傲,打算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怎甘心困于后宅之中,服侍男人,与对方的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之类得货色打交道,天天就是清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收拾男人的婢妾歌姬舞伎?
再说了,乱世之中的女子,哪怕是公主,或者说大诸侯的女儿,若作为政治联盟的棋子嫁到敌对,或者说关系不冷不热的地方去,也是无甚地位的——西汉末年之时,高祖沈晔、河北刘秀与江南的淮王分庭抗礼,为对抗势力最大的沈晔,刘秀将大女儿舞阳郡主嫁给淮王的嫡长子做续弦,但对方并没有拿她当未来的主母看待,而是处处提防,就连淮王的家将们也看不起舞阳郡主,仓皇逃窜之时,竟无人想到这位主母,更无人折回去救——要知道,为了救陷入险地的淮王妃,这些家将可谓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但他们连顺带救一下舞阳郡主都未曾,竟是完全遗忘了这个人,原因在哪?因为刘秀被沈晔使计,大军被拖延在了后方,又出于私心,精锐未行,使得沈晔能全力进攻淮王,而淮王妃的家族,却为淮王倾家荡产……态度能一样么?
许徽自知家中亲人志在天下,又处于这么一个隐人忌惮的位置,哪怕被迫投降,也定是以自保为要,不可能全力投效。正因为如此,她才需要力量,更多的,甚至她一旦离开,就能影响到整个上党许氏的力量与威望。唯有如此,她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确保哪怕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拥有反击的力量,而非坐以待毙。
不是不相信家人对她的关爱,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对逐鹿天下的渴望,以及事成之后带来的巨大利益与荣耀。在这个大目标前,为了最后的胜利,一切都是能够被牺牲的,除却许亨这位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柳瓒那个家伙,离开之前肯定说了什么。”苏灿面上未显,心中却肯定得很,犹自盘算着,“在此之前,将军不过隐隐有些想法,到底还是亲情占了上风,没怎么开展行动。可他离开之后,将军似乎有些迫切起来,对成功与力量也充满了渴望。”
想到这里,苏灿轻叹一声,有些郁闷地想:“又被他抢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