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玠携七弟陆珣与新婚燕尔的妻子杨氏,坐在饰以珠玉,垂以流苏,涂以金漆的奢华牛车上,在诸多部曲、侍从、婢女与仆妇的簇拥之下,来到许氏的庄园门口。
作为主家代表的许亨与许徽等候在二门处,待陆家的三位乘着板舆来到二门,许徽与许亨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随后,许徽默默后退一步,许亨则微微上前一步,以自己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妹妹,让别人看不到她全部的表情。做完这一切后,许亨方扬起属于世家子弟那弧度弯得恰到好处,温和却没有任何含义的笑容,语气热烈得很,就是不带半点感情:“陆郎君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
一听着许亨有些夹枪带棒,略带不善的态度,陆珣微微皱眉,只不过碍于兄长在一旁,没说什么,杨氏的脸色却当场就冷了下来。倒是陆玠本人微微一笑,泰然道:“比之上党郡,会稽确实远了些。”
许亨见陆玠绝妙反击,一没动怒,二没回击,神色比方才柔和了不说,语气之中也多了一些真挚的意味:“会稽虽远,却无比繁华,较之颍川亦不多让,纵然远一些,也是值得的。”
暗中观察三人神情的许徽见陆玠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轻松之色,不由在心中微笑。
既然看重陆玠,自然没有让对方看出自家人真性情的道理,反正是不会做长久接触的人,怎有瞒不过的道理?陆玠聪明不假,许亨与许徽也不差啊!
正是抱着这个想法,两兄妹嘀嘀咕咕了一夜,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方案,才定下今天的策略——由许亨先挑衅陆玠,做出恃才傲物,打算看看同样拥有盛名,被人盛赞的陆玠是否是徒有虚名之辈的样子。倘若对方轻松化解,就露出惺惺相惜的意思,口气放松软一些,也好让对方放松警惕。
反正许亨本性奇怪的名声早就广为人知,让陆玠认为许亨是个比较好对付的“性情中人”,总好过让陆玠知晓许亨孤傲外表下隐藏的心机与计谋好,不是么?
不过,这样做还不够。
如果一直将主动权握于掌心,凭陆玠的本事,三下两下就能猜出自己被设计,说不定还能反客为主。所以,他们需要适时地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才能让对方不起疑心。以许徽对杨氏的了解,她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乖乖地站着,什么话都不说,杨氏就会主动表现了。
“你们男人谈论的话题,永远就是那么几种,听着实在没趣透了。”果如许徽所料,杨氏露出恹恹的神色,,“听说许氏曾经的宗妇,出身颍川的钟夫人既有才名,又有美名,贤德的名声更是广为人知。”
说罢,她望着许徽,带着看似温和,实则高傲霸道到不容拒绝的微笑,“礼貌”地“征求意见”:“这位女郎,可否带我去见一见钟夫人,探讨一些女儿家的话题?”
听见杨氏这样说,许亨不由暗暗佩服自己妹妹的聪明。
陆玠的妻子杨晴,出身吴兴郡杨氏,乃是圣上次女,也是诸多女儿中最大的宜城公主之女。她出身尊贵,生得又美丽,性子虽有些高傲娇蛮,却不失大体,深得圣上的喜欢,破例封了她做唯有诸王嫡女才能受封的县主。
这样一个高傲自负,与皇室深深勾连的女性,在许氏与钟氏之间,自然本能地偏向传承数百年,还与自己小叔叔是姻亲的钟家,许徽丝毫不怀疑,杨氏一定会做点什么,来证明皇室的高贵。毕竟,这是一个觉得丈夫不争气,就宁愿放弃陆氏主母之位,也要与之和离的女人啊!
这种性格高傲又固执,偏生不那么聪明——连与自己相伴十载的枕边人真实水平也看不清;也不那么柔和——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抛下丈夫离去;却不明白自己实力底线在哪里,总是将别人当成傻子,理所当然地不如自己聪明的女人,对许徽来说,完全算不得敌手,猜测她的言行举止,完全是小事一桩。
对于妻子的自作主张,陆玠心中略有些不快,但两人一是在新婚期,感情尚好;二是对妻子的尊重,无论对她本身,还是对她的身份;三是觉得只要不在宫廷,女人之间的争斗再争也不过是那么回事,陆玠便轻轻点了点头,对许徽说:“有劳女郎了。”
许徽收敛了全部的锋锐与冷硬,就如前世的自己一般,温柔似水,完美无缺。只见她如所有初次见到陆玠风姿,为之心醉神迷的少女一般,含羞带怯地笑了笑,随即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说得越多,可能暴露的破绽也越多,这种时候,什么话都不说,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