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弥远的卧室本来是很富丽堂皇的,他也一向是一个很会享受的老人。但是当雨秀山走进来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到一种沉沉的暮气。连身体,都一下觉得冰冷了起来。
那个掌握大宋朝局二十年的老人正半靠在床上,用瘦骨嶙峋的一双手,捧着一个茶杯。呆呆的看着热气在他自己面前飘渺变幻。
雨秀山深深施礼:“史相,不知道传召下官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史弥远昏蒙的老眼看着雨秀山,半晌才低低道:“秀山,坐吧,我们也十年没见面了。这些官场上的称呼,咱们都收起来吧。”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我是不成的了,你们攻击了我这么些年,陪一个快死的老头子说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雨秀山坐了下来,淡淡道:“政见或有不同,但是史相当年的确是独断了一些,学生既然不能立身,就激流勇退回家卖药了。”
史弥远在喉头发出了沉浊的笑声:“秀山你还是十年前的脾气,君子和而不同。你就是君子,而我呢…………不过现下到了这一日,也算什么都看开了。到头这一日,难逃这一身。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得最多的还是这个朝廷…………”
看着这个垂暮的老人,雨秀山一下觉得有些不忍心起来,但是善颂善祷的话,他却依然说不出口。只有沉默的面对着他。
史弥远疲倦的道:“连身后的哀荣,我现下都知道了…………追封卫王,赐谥忠献…………这些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只怕过了几日,连自己的尸体都要被挖出来被人再砍一刀…………现下我也只能顾着活人了…………”
他看着雨秀山,好象又突然焕发出了精神:“和蒙古结盟伐金的事情,已经是定下来啦。这么一件事功的大事,人人都心热得很…………金国亡了,我们大宋的日子就会好过么?但是我现在人老啦,说话也没人听了…………人人也都盯着我死后留下的位置…………”
他喝了口茶,茶水却从他嘴角漏了下来。他也不去擦拭。摇头道:“就连我那个侄儿,也是对打金国跃跃欲试,但是两淮那里,又何尝愿意让他见功了?秀山的令郎在河南听说做得甚好…………但是两淮那里,令郎是指望不上的…………太远了,水路转运太难。而我那个侄子,却正好可以方便的支持他…………要是咱们在河南有个稳固的根基,将来对着蒙古人,也许不至于败得太惨…………”
雨秀山只是沉默的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史弥远自嘲的一笑:“我这也算私心自用了,本来就玩了一辈子的权术,快死了,还得为自己打算…………嵩之能上来,我也可以安稳的在地下多呆几天…………我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考虑吧。”
雨秀山站起来,施礼过后就想离开。史弥远突然叫住他:“秀山,你也算是我我手里考出来的,现下我也将死,你能不能说说对我究竟怎么看?也算是对我的盖棺定论了。”
雨秀山考虑了一下,转过身来朗声道:“史相秉政垂二十余年,决事于房内,操权于床第,以堂除破坏国家任官制度,操纵台谏,控制言路,天下皆言相不言君。宁宗时韩相擅权,天下之势如人少壮而得疾,其疗之也易为功。史相秉政,天下之势,如人垂老而得疾,其疗之也难为功。但史相外示涵洪而阴掩其迹,内用牢笼而微见其机,身后究竟是名列那类臣下本传,非学生所能猜测…………话便如此,学生得罪。”
说罢一拂衣袖,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史弥远在后面喃喃自语:“忠臣…………权臣…………奸臣…………?”
临安今年的的第一场雪果然在傍晚的时候下了下来。雨秀山站在马车前,看着雪片渐渐由小变大,终于叹了口气。低头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