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让仔细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最后疏忽一笑,“太子哥哥为情所伤,做弟弟的自然要赶进宫来劝慰一番了。”
夜让以为夜琓必定会对自己一番冷嘲热讽的话有所反应,然而没有,夜琓将另一个杯子中注满酒,自顾自喝了一杯,对刚才才问的那句也似乎忘了。
夜让心里突然很愤怒,但这愤怒又实在无处可发。只一瞬间,夜让就将这怒气隐忍下去,换了另一种方式,他最为常用的方式。
夜琓听见夜让用一种最熟悉的语气,用尽嘲讽在他耳边说:
“如何?痛苦么?
自小你得到的全得到,如今得不到了,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么?”
夜琓停住手里倒酒的动作,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方脸上的讥讽里掺杂着自嘲,也许他也没发现吧,在心里嘲讽一笑,不都是一样的么?求而不得。
“你只知我得到了你得不到的,却从来不知道,那些你想要的,被我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从始至终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她而已。”
顿了一顿,看着他脸上慢慢凋落的表情,夜琓又颇为认真地问了一句:
“你想要我日后的皇位么?你若要,我便送你如何?二弟。”
夜琓看着瞬间僵住的夜让,不再说话,将杯中酒喝完,起身,再不看他一眼,往明华宫走去。
一墙之外,潇风险些将手里的杯盏打碎,停了许久许久,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潇风才深吸一口气,捧着手里的东西往明华宫走去。
~
掀开那层层布幔,往那昏暗的内殿步去。
一个宫女朝他弯腰,他认得那是她的贴身女官,从越国带来的,他朝她点头,继续往里面走。
看得出来这个女官的神色很紧张,不住地往内殿看。
人人都以为他是冷漠无情的太子,生杀予夺全掌手中,都害怕他,但是你不应该这样,清河,我素日怎么待你,你都不能看见吗。
无声叹息,跌落在这深宫重帐里。
近到床边,才看清那一团小小的身影是她,没有睡着,睁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帐顶,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站了好半天,才感觉到他的存在,头微微一偏,看见他,先是怔了一下,才慢慢地张开那苍白无力的唇。
她声音微弱,语气天真,她问:
“你是过来将我打入冷宫的吗?”
这样一个问题,令晋夜琓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看着她,声音冷成一条直线:“你是这样希望的吗?”
她似乎没猜到他会这样回答,慢慢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睛,不说话。
他突然有些恼怒,她不在乎?不在乎是不是会丢掉太子妃的位置。不在乎还能不能继续留在东宫,换句话说,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看法,只是单纯地,天真地问一个问题。
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桎梏在他的眼中。
“你就这么喜欢他?哪怕被我打入冷宫也无所谓?”
看,直到现在,他还是不习惯在她面前用本宫自称,或许曾经还设想过,日后登基,在她面面,也不摆君王的架子,孤或朕的称谓都不在她面前用,结果,根本没有那个时候的到来!
夜琓看着越清河,掌心感受到她削尖下巴的微微痛意,不自觉地放松力度,却看到她听到这句话后,重新抬起眼,用一种很认真很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对,我就是这么喜欢他,打入冷宫也无所谓,太子,你能不能放我走,让我跟他走……”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根本就不必来,他在自取其辱,他在将自己帝王的尊严,皇子的尊严送到她脚下给她践踏,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地碾碎他对她的所有希望。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他松开她的下巴,突然笑出来,语气轻柔,夜琓知道,自己已经处于频临爆发的绝境。
他笑着看着她,以一种很寻常的语气,寻常到,让人可以暂时忘记他们的身份,他问:“他有什么好的?哪点值得你死心塌地,相貌,地位,权势?”
然后,他就看见,在她的眼里,在她原本无神的眼里,突然恢复了光彩,她像久病的绝症之人得了灵芝妙药重获新生了一样。
她说:“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很怕脏,袍子沾了一点灰就很紧张,看书的时候眼下那颗痣很美,他会吹箫,吹箫的时候表情专注,他喜欢吃红豆糕,却每次都会将屑沾到嘴边。他
弹琴只会弹一曲关山月,他说只弹给我听,他可以为了我放弃所有的权势地位,他说喜欢我的时候,脸会红,他……”
似乎感受到夜琓给予的气场越来越冷,越清河突然不说话了。眼里的光又黯下去。
“我也最喜欢白色,我也喜欢吃红豆糕,我也会吹箫,甚至在朝中无人能及,我五岁就会弹琴,不止只会一首关山月,我为了你可以……”
夜琓突然顿住,他看见床上的人用一种极其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在做什么?他竟然卑微到要去和一个白陵去比较?!
夜琓猛然退后一步。他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他可以为了她放弃皇位,放弃这天下?然后呢?然后在她的眼神里,一点点地被杀死,被瓦解所有的尊严吗?
晋夜琓,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