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玉衡垂眸,盯着手中的酒盏,平静道:“陆太尉,他打算如何处置?”
情爱之事,本就没道理要讲。可如今陆放舟胡闹就罢了,偏巧宫里那位也是个不省心的。不得不佩服江临川果然好手段,庆隆帝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
“那死老头子?”陆放舟撇嘴,“鬼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
他们是父子,却比陌生人更陌生。
生母去世时,陆放舟才五岁,却清楚记得娘亲病怏怏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而他那位父亲大人却娇妾美人在怀,日日寻欢作乐,直到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过来看一眼。
陆放舟是乳母养大的,陆崇左对他不闻不问。
在别的孩子的父亲严格考校学问时,陆崇左连私塾都不让他上。甚至连启蒙都是陆放舟的乳母跪到门外苦苦哀求,陆崇左才勉强请了位先生回来。陆放舟四处惹祸,寻衅滋事,无法无天,陆崇左不仅不责罚管束,反倒特意找武师教陆放舟拳脚功夫,以便以后能打人打得更狠些。
不仅如此,陆崇左还隔三差五得往陆放舟房里塞各色美人,给足他钱财,让他去喝酒赌钱诳青楼挥霍……这样的父亲,堪称旷古难得一见!
幸而,陆放舟因母亲的缘故,讨厌那些妖娆的女人,所以没被美色掏空身子。
幸而,陆放舟遇到了打死都不肯认输的尚玉衡,激起他的斗志,没空出去浪荡惹事。
陆放舟看上江临月,是因为这个女人超乎年纪的老成与干练,她端庄、优雅、八面玲珑,没有贵女身上常见的娇气与任性。在江临月面前,陆放舟犹如一只懵懂的雏鸟,他渴望被人管、被人骂、被人嫌弃!如此这般,他才能深刻体会到被人关注的滋味。
他,怎么能舍弃她!
“放舟!”尚玉衡沉声道,“当务之急,你尽快安排我与陆太尉碰面。”
“没问题。”陆放舟苦笑,“老头子要想造反,也不会把儿子养成这怂德行。若不是庆隆那二愣子惹毛了老头子,老头子不可能动手的。只可惜,如今已骑虎难下……”
就算陆崇左肯收手,此事也难善了。作皇帝的,疑心本就重,卧榻旁,岂容他人酣睡?陆崇左今日能软禁皇帝,谁晓得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造反称帝呢?
庆隆帝一旦缓过劲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尚玉衡轻笑,“你去安排吧,剩下的由我来做。”
陆放舟走后,“小太监”眉心从里间小步扭出来,满面愁容道:“玉衡,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天啊,陆家连皇帝都敢软禁,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完了,她都听见了,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傻瓜。”尚玉衡伸手将眉心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眉儿,有没有兴趣做大楚第一权臣夫人?”
“嗯?”眉心不解,“什么?”
“就是……京都所有女人中,除了皇后,你最大?”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眉心翻白眼,“你怎么不说让我当皇后呢!”
尚玉衡认真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也不错。”
“喂!”眉心转过身,去揪尚玉衡的耳朵,“能不能说点正经点的!”
“哦,你想说什么?”
“就是……”眉心撅嘴,“你老实交代,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从来没有自己会配不上谁的念头。可那会儿听陆放舟一分析,眉心竟恍然意识到,她相貌虽不差,却绝不是最出色的。不说冷艳高贵的陆怡君,就连向晚,人家身上那股子娇媚,眉心都自叹弗如。
再说性情,棋琴书画,她略知皮毛……而已。
至于温婉娴熟,精明强干,眉心连人家江临月半根指头都比不上。
眉心越想越不安,当年尚玉衡是眼瞎到什么地步,才会非她不娶?
这世上是有一见钟情,却没有无缘故无故的一见钟情。两年前,那个夏夜,眉心强拽走尚玉衡的玉佩,叫嚷着此生非他不嫁,不仅因为是他在她万念俱灰绝望之极时救了她,更因为他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的男人。所以,当时明明陆放舟与顾云庭也在场,可眉心眼里只有尚玉衡。
可她呢?那时只不过是个胖乎乎的傻妞,尚玉衡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小傻瓜。”尚玉衡轻戳她的小鼻子,叹道,“江临川说,你是他的光,他卑微仰望。那么,你对与我来说,就是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温暖。”
两年前那个夏夜,淇水断桥。
他看见她将身上的首饰一件件抛给追着她的人,可那三个男人仍一步一步逼近。
小丫头退无可退,眼神悲凉而绝望。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曾经无数个深夜跪在娘亲画像面前,父亲拿着剑鞘一下又下一抽打他的情形。当时的他,一直死死盯着画中身着一袭春衫巧笑倩兮的美貌女子,多希望画上人能突然走下来,抱住他说,乖,别哭,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可是没有那个人。
即使是说爱他刻骨的陆怡君,也永远是盛气凌人地远远望着他。
小丫头转过身,正欲往水里跳时,尚玉衡飞跃而起,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悠悠落地。
小丫头满脸泪痕,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如漫天星辰闪耀。她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闹着要以身相许。她强拽下他贴身所戴的螭龙云纹玉佩,说是定情信物。
“公子,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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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