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卫的官署毗邻东仪门,一座主殿,三座配殿,百丈的校场巍峨壮观。
身着赤金绲边凤羽服的凤翎卫副统领尚玉衡神情肃穆走向武德大殿,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宫中圣人派内侍到凤翎卫传旨是常有的事,可今儿这位小公公瞧着极面生,小步扭得摇曳生姿,引得不少人瞩目。
凤翎郎们虽心中纳罕,却深知这位副统领是个不好惹的,哪敢多嘴?
步入武德殿,两边持戈侍卫腰杆挺直,目不斜视。
那小太监似乎颇为好奇,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啧啧,长得真高,站得真直,好半天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会是石头雕出来的吧?
行在前面的尚玉衡轻咳了一声,小太监才恍然回神,赶紧低着往前走。
内殿中,凤翎卫大统领陆放舟一如往常般,斜靠在座榻上,自斟自饮。
尚玉衡大步行到陆放舟对面,撩起衣摆,坐下。跟着他那小太监似极不情愿站到旁边。
陆放舟扫一眼尚玉衡身后的“小太监”,笑:“满京都的人都在传你媳妇跑了,你居然还有闲心上衙署,不愧是我大楚朝之中流砥柱。”说着把酒壶抛给尚玉衡,“陪老子喝两杯。”
尚玉衡轻松接过酒壶,却没喝,转头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若觉得无趣,去里间玩。”
“小太监”懒懒哼了一声,扭着小步子走开。
“老二,你这是玩得哪一出?”陆放舟执起酒樽,似笑非笑。谁能想到平日里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凤翎卫副统领大人竟然明目张胆带着媳妇上官署?说出去,怕是要惊掉一地眼珠子。
尚玉衡自斟一杯,淡道:“她想知道我平日里在官署做什么,就带她过来看看。”
“哟,没看出来,以冷傲著称的玉衡公子还挺疼媳妇啊?”陆放舟忽而压低声音,神秘道,“我说,你当初咋看上这丫头的?论长相,也就一般般。性子呢,也算不上温柔贤淑。当年怡君臭丫头苦恋你那多么年,你竟然……呵呵,不晓得你怎么想的。”
“那你呢?”尚玉衡反诘道,“你看上江临月哪一点了?”
陆放舟捏着酒盏,冷哼道:“那臭婆娘……臭婆娘……”嘟哝了半天,却久久没有下文。
尚玉衡又道:“陆怡君从没喜欢过我,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
“狗屁!”陆放舟瞪眼,“你当老子是瞎子吗?以前咱们每场比试,那丫头可都在旁边看着呢!进宫前,怡君不是还硬要拉着你私奔来着?你小子扭头就走,臭丫头哭得那个惨哟……”
“也许在你们眼中,那是爱。但对于我来说,那样爱太沉重,太卑微,更像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她哭,不是因为我,而是被拒绝的不甘心。”
“得,得……”陆放舟挥手,“你小子有种,说得好像被臭丫头喜欢过是件多丢人的事!就算你怕你家小媳妇吃醋,也用不着这么绝情撇得一干二净吧?”
“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全天下就你家那小媳妇最好,其他打你主意的女人都是狗屎,行了吧?”
尚玉衡思忖了片刻,点头:“你说得对。”
“嘭!”里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陆放舟哭笑不得:“操!居然比老子脸皮还厚!”
“不扯了。”尚玉衡不想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说说你,考虑得如何?”昨夜,他与陆放舟谈了许久。大楚承平日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致使许久人丧失对危机的感知。
庆隆帝搞得那些小动作,如何逃得掉陆崇左的眼睛?
陆崇左佯装不知,不过是等待恰当的时机。对于他来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
一夕之间,京都悄然变天。
然而,在寻常人眼中,这一天与昨日、前日无甚区别。商铺按时辰开门迎客,卖货的依旧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街角的叫花子也还是眯着眼睛晒太阳,调皮的孩童跑来跑去……
文武百官按卯上朝,听知庆隆帝昨夜受了风寒,今日免早朝。国君因病不能上朝,是常有之事,实在不足为奇。大臣们三五成群,低声议论几句,便各归官署。
不出所料,明日庆隆帝的“风寒”将会持续下去……
直到改天换日的那天。
然而朝代更迭,岂如儿戏?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杀戮、流血、动乱!
千里之堤,溃与蚁穴,身居高位,干系甚大。陆放舟再如何放诞不经,不理事务,他毕竟是陆家的嫡长子,大楚第一权臣的继承者,该他挺身而出时,当仁不当。
庆隆帝动不得,那么只能让江家作“替罪羊”。
陆放舟沉默,斟酒,再次一饮而尽,大笑道:“老子能怎么样?即使那臭婆娘从没对老子有半分真心,还特么连老子的孩子都想弄死,可老子就是喜欢她啊!就舍不得休了她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世上能让京都一霸陆太尉家的公子暴跳如雷抓心挠肝的“臭婆娘”,唯有江临月。
江临月嫁给陆放舟,是纯粹的政治联姻。成亲之后,两人的关系恶劣,近乎势同水火,互相谁都瞧不上谁。陆放舟家里受气,就跑到凤翎卫找人出气。闹得凤翎卫人人见到这位爷,跟见鬼似的。尚玉衡与顾云庭的耳朵也被这位爷唠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
有人就纳闷了,凭陆家的权势,就算是尚公主也轻而易举,何必娶个寒门女子?
京都第一才女又如何?要想休弃,不过一句话的事,至于自个找虐吗?
可又有谁知道,当初要娶江临月的人,是陆放舟。不是什么狗屁的政治联姻,纯粹是这位爷就看上人家姑娘了。他知道江临月根本瞧不上她,人家要入宫为妃。可他不管,看上了,就要娶回家。
他,陆放舟,连皇帝喜欢的女人都敢抢,多牛掰?
“玉衡,随你骂吧。”陆放舟咧嘴一笑,“老子特么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贱皮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