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京都不设宵禁,望海楼毗邻繁华的东市,即使是夜晚亦是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一行人,陆放舟与魏烈行在最前面,江临月挽着眉心紧随其后,尚玉衡、顾云庭与江临川断后。各家的侍卫仆从散在四周警戒。大楚承平日久,又是京畿重地,一派歌舞升平,众人沿着东重河畔数丈宽的青石板路阔步高谈,夏风习习,酒兴遄飞。
男人谈男人的事,家国天下,金戈铁马;女人家凑到一起,不过闲话些家常。
江临月口才极佳,对京都的人情风貌了如指掌,以悦耳轻柔的声音缓缓道来,眉心听着也极有趣。聊着聊着,不免又扯到自家男人身上。江临月一反昨日的深闺怨妇情态,嘴上虽骂陆放舟如何粗鲁不堪,对牛弹琴,但眉心听得出,人家这是明贬暗褒,含蓄的秀恩爱。
婚姻如同鞋子,外人所见的只是这鞋好不好看,至于穿在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眉心不敢断言江临月与陆放舟在一起,究竟幸不幸福。但她深知一点,人往往缺什么,才会拼命向别人证明什么。江临月这般费尽心思,不就是想告诉她,昨日说得都是“酒后荒唐言”,其实她很幸福吗?
江临月螓首微抬,望向眉心:“阿眉,你怎么不说话?”
眉心低头看着脚尖:“听你说,也挺有趣的啊。”
“我说了这么,你也说说你自己啊!”江临月亲昵拉着眉心的衣袖,“我也想听呢!”
眉心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说出来,让你作笑料吗?
江临月望着眉心,似乎有话要说,犹豫良久,才凑近眉心耳畔,低低道:“阿眉,我前些日子听到一句荒唐流言,说……说是你家夫君,那个……是不是……不能……”
眉心抬头,平静道:“阿月,你不用遮遮掩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江临月微讶:“那,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眉心一脸坦然,说起嫁过尚家第一次敬茶时,面对罗氏的羞辱刁难,她心中对尚玉衡有怨气,才胡诌出什么“不能”的慌话。
“本是一句搪塞之言,阿月从何处听来的?”
江临月略有些慌乱:“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眉心嗤笑:“你曾说过,既然是道听途说,又何必问?”
江临月俏脸涨红:“姐姐只是关你才多嘴的……”
眉心望着江临月,认真道:“阿月,你不必再试探我。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不好,夫妻疏离,亲戚不睦,一堆糟心事儿……但这都是因为我自己蠢,太任性所致,怨不得旁人。阿月你自小温柔聪慧,人人怜爱。你若过得好,我替你高兴;你若过得不好,我替你难过。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以前把你当姐妹,现在还是把你当姐妹,将来,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姐妹。”
“阿月,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我敬你,服你,所以,请不要再做一些折损你高贵品行的蠢事。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只会失望罢了。”
“阿眉……”江临月眼眶泛红,拉住眉心的手,哽咽道,“是姐姐心胸狭窄了。”
眉心苦笑:“不,是我以前太不懂事了。”她当然不会以为一两句话就可化解江临月对她长久以来的敌意。但终究姐妹一场,合则合,不合则散,总该尽到心意才不会遗憾。
江临月挽住眉心的手,幽幽叹息,不知在想什么。
陆放舟回头瞪她们两人一眼:“磨叽啥,快走啊!”跟女人一起就是麻烦,麻雀似的说个不停,还动不动就抹眼泪。操,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出来尽丢老子的脸!
魏烈笑道:“本就是逛着玩的,又不是急行军。嫂子那般娇贵的人,澹远兄竟舍得责怪?”
陆放总觉得得这魏老狗说话酸溜溜的,听着令人不爽,但也有道理,便刻意再三放慢步子,嘴上仍骂骂咧咧道:“逛什么逛?有啥好看的!”哪有回家睡女人爽!
江临月冲眉心挤眼,低声骂道:“莽夫!”
眉心掩嘴,吃吃笑起来。这时,她们仿佛回到幼年时光。眉心一手掐腰,指着江临川大骂“书呆子”,江临川不搭理她,仍埋头看书。眉心就一把抢过江临川手中的书,花蝴蝶似的引着江临川满世界去追她。江临月就在一旁捂着嘴,吃吃的笑……
往事历历在目,转目物非人亦非。
眉心蓦然回道,望向跟在她身后的尚玉衡,墨衣掩映于夜色,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正定定望着她,仿佛已看了很久,很久。他身侧,一袭清风月白的衣角犹为夺目。
眉心冲他浅浅一笑,便飞快转过头。
方才不经意一瞥,她看见江临川深邃晦暗的目光一闪而过,很快,又笑得云淡风轻。
这个家伙……到底捣什么鬼?就算小时候,她是老欺负他,都这么久了,犯不着那么记仇吧?!
“哟,回眸一笑百媚生吗?”江临月戏谑道,也飞快转头看了一眼。她看的是江临川,目光有担忧,更多的却是……怜悯。她这个哥哥,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