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的是“不破不立”。
既然已经烂到根里了,不如弃之,另起炉灶。
鲁俊达笑眯眯点头:“嗯,孺子可教。”
眉心探头望向他面前,雪白的子邑纸上笔走龙蛇三个大字“绿杨春”。
“先从这家下手。”
眉心颔首:“我正有此意。”
天衣坊对沈家货源的依赖最大,最好拿捏,敲打敲打即可。金玉满堂看着最混乱,但“倒买倒卖”这种事历朝历代屡禁不绝,因为根本禁不了,打点好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都懂的。最要紧的是先摸清的交易账目,敲山震虎,再徐徐图之。
惟有绿杨春,早就改姓换主了,还留着空壳子吗?
恰好中午又闹那么一出,主子在自家楼里差点把被踩死了,这还了得!眉心要是不整出点事来都对不起“沈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响当当的名号。
大局敲定,下面就是选铺子、聘人等琐碎事宜。
外头的事有鲁俊达在,眉心不用操心。但她也不能闲着,茶点的事她拍着胸脯应下,允诺三天之内拟出三十道独家秘制的菜肴点心。
鲁俊达缓缓卷起子邑纸,漫不经心道:“阿眉,你还记不记两年前京都劫持你的那几个歹人,当时他们操的什么口音?”
眉心想了想,摇头:“当时太慌了,没注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虽长在江南,娘亲容氏却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所以眉心自小便会一口流利的京都官话。记得那时呼救时,她怕旁人听不懂特意用的京都语,至于歹人是何口音,她倒真没留意。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就是歹人说的话她能听懂。
“没什么,随口问问。”
眉心盯着鲁俊达:“鲁老头,欲语还休不是您老风格吧?”
鲁俊达淡定道,“是有些事,不过等我查清楚之后再跟你说也不迟。”
“哦。”眉心虽心存疑虑,却没再追问。这小老头子嘴巴可严实着呢,以前任她怎么逼问他为何不娶妻生子,鲁俊达都是哈哈大笑,闭口不谈。
“对了,我要的人鲁伯伯可帮我留心了?”
“明一早儿送来,都是自家庄子收养的孤儿,放心用。小鹌鹑还不到十岁,又是初来乍到京都,别让他整日在外面瞎跑,伯伯另给你挑一个得力跑退的,说说你喜欢啥样的?”
“太好了!跑腿的嘛,要求不用太高啦!”眉心掰着指头数,“只要长得顺眼,嗯,不能比鲁伯伯您长得难看吧?身手要好,如果再发生今儿这样危险的事,能立刻把我跟鲁妈妈喜鹊全提溜出的那种。识文断字,会算帐,这个也是必须的,还有啊……”
鲁俊达的脸越拉长,他突然好同情尚家那小子。
“鲁伯伯留下来吃晚饭吧!”眉心抱住鲁俊达的胳膊撒娇。有亲人在身边宠着的感觉,真好。
“算了吧!”鲁俊达干笑,“我还是赶紧去找一个比我长得好看的、身手比你鲁叔厉害的、头脑比你爹灵光的、你要求不高的跑腿的去吧!唉,不知老夫穷尽一生,可否寻到此人。”
“噗……”眉心捂着肚子大笑。笑完之后,她又心生悲凉。
她何尝不明白鲁俊达并非不想留下来吃饭?
吃了晚饭,眉心按时辰到浮云堂请安。
尚家的规矩,初一十五请安即可,老夫人喜清净。
眉心才不信那套说辞,人啊,越老越孤独,怎可能不想有人陪着呢?她命喜鹊取来一只尺余的扁口琉璃瓶,亲自到沧浪池旁连根挖出一株生得正艳的鸢尾,小心剥离泥土,植入瓶中。换了一身简朴的素裙,捧着琉璃花瓶往浮云堂行去。
尚老夫人似乎每时每刻都端坐在佛堂念经,庭院寂寥,唯有古老菩提树随风轻摇。
眉心将琉璃瓶放到菩提树下的小石几上,敛容提裾,跪到佛堂门口的小蒲团上闭目静思。半个时辰后,睁开眼,对着佛堂正中宝相尊严的释迦牟尼佛顶礼膜拜,三下,起身,退出佛堂。
至始至终,老夫人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眉心踏出佛堂,一抬头,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菩提树下,静静望着石几上的鸢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