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一筐醉蟹,数十个齐放于一个深青色的坛子里,并有一张小纸条贴在坛口,祈男细细看去,口中慢慢念道:“三十团脐不用尖,老糟斤半半斤盐,好醋斤半半斤酒,入朝直吃到明年。”
边念嘴角边情不自禁地高高扬了起来,祈男心想这不用说,必是宋玦手笔。秀妈妈绝没有这样子小情小调,送就送了还写什么歌诀?宋夫人更不必说,这些东西过没过她的手都难说。
玉梭见祈男笑了,也就心头一开,又向里间喊吴妈妈,又对锁儿道:“看宋大爷这字写得,风骨朗硬,笔意恣肆,真当得起人才二字。”
祈男听这话马屁得不像,又不文不古,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人才呢!才人吧?!
吴妈妈忙不迭也出来,看见祈男的笑,顿时天也睛了云也散了,满屋里气氛便又活跃了起来。
“要说还是宋大爷三个字管用,一提起来,小姐脸上光就耀出来了。”玉梭偏了头低低对吴妈妈笑道。
“你懂什么小蹄子!这才叫天作良缘呢!”吴妈妈也是一脸禁不住的笑意。
“姨娘虽苦了些,到底还是替小姐成就了一桩美事,也算所得不虚了。”玉梭微微叹息,趁祈男细看纸条之际,悄悄地道。
吴妈妈顿时捅了她一把:“才就是你惹出来的事,当我不知道呢!在里间都听出小姐的不高兴了,这会子你还说!看一会出去我打不打你!”
玉梭忙说再不敢了,于是又看那些小细竹丝篓子。每个小篓上俱亦贴着红纸条注明,原来是各色果丁子,肉丁、鸡丁、笋丁、酱黄瓜、鱼干之类,别的也罢了,唯有一只上头写着山家三脆。
祈男一见就笑了:“山家三脆乃嫩笋、小蕈、枸杞菜,怎么这里也有么?”
于是命玉梭打开来看,果然是那三样,切得整整齐齐,垒得细密结实。
“这东西可不容易得,”祈男指那小蕈道:“尝有诗云:“笋蕈初萌杞叶纤,燃松自煮供亲严。人间肉食何曾鄙,自是山林滋味甜蕈。”有了它,我是连肉也可以不要的。”
玉梭心里一动,不觉抬头看了祈男一眼,果然祈男跟着就道:“这一小篓留下,本就不是路菜,新鲜东西怎么好带上路去?一天下来就坏了。寻个妥当人,给老太太佛堂那边送去。”
吴妈妈有些犹豫:“九小姐,老太太是不吃外头来的菜的。”
祈男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这是不一样的。你只说我送来的,给老太太养神益气便是了。”
吴妈妈还要再说,玉梭上来拦了她不叫开口,自己则拎起篓子来:“她们通不会说话,我去吧!”
祈男嘴里嗯了一声,又道:“此三素用油炒作羹,加胡椒尤佳,再放些面条进去,便亦名谓:三脆面,奉亲最佳。。。”
最后几个字几乎小到听不清楚,可屋里余者却皆闻之红了眼圈。
“小姐放心,老太太不收我就跪到她收!”玉梭咬了牙,捧起菜篓出门去了。
祈男呆呆看着一屋子包裹器具,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是空到头,沉到底,反又生出些希望来了。
明天就要走了,离开这个身体活了十四年,灵魂却刚刚才有些熟悉的地方。虽是新到,却也有些感情了,尤其对着臻妙院。
锁儿看祈男眼神中有些怅然,心下不安,便看了吴妈妈一眼,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左不过是这么些东西,小姐也看乏了,锁儿你就先收了,一会再叫人来扛到二门外,就放在小姐车上吧,一路上要用也好拿,不必跟在后头大车里。”
锁儿忙就上来收拾,眼角余光不住睃着祈男,祈男觉得了,抬头瞪她:“看我做什么?实告诉你吧,我今儿晚上要吃人肉包子,正愁没有肉馅儿呢,你惹恼了我,小心我剁了你!”
锁儿吓得一哆嗦,向后撞上了吴妈妈,后者向地上啐了一口,又是好笑又摇头:“这也是小姐嘴里说得的!也不嫌嘴酸!”
祈男愈发一本正经:“嘴是不酸的,只不知人肉酸不酸!”
这下连锁儿也听出来了,小姐这是开玩笑呢!知道自己做不成包子了,心里松快,脸上便也肯笑了,祈男自己到底也憋不住了,遂也笑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