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眼睛盯着窗外,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人有时需要假装。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陈莫菲被推了进去,他作为丈夫在她的手术单上签了字。一堆手术单子,麻醉师也来了,他机械的签下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说不好,就是你知道自己即将当父亲了,却并没有将为人你父的喜悦,你已经尽力将自己代入父亲的角色,但大脑和心里却仍旧空荡荡的,仿佛一片空白。
流年想像自己曾经在电视或者电影里看过的女人分娩的画面,那些被渲染得撕心裂肺的、汗水与喘息交织的画面,女人被濡湿的头发,瞪大的无助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伸进所有它们能够启及的任何随机物品,然后抓住,将它们拧成一团,不多时,随着婴儿爆发出的洪亮而迷人的高亢哭声,女人如释重负的面庞会被切入画面,还有孩子最初面对这世界的裸体,如果非要给此时的父亲一个画像,那么镜头一定要拉得够长也够远,从前他一直以为所有的影视作品这样处理产房外的父亲形象是基于想表达父亲的伟大,现在他想,他或者是误会了导演们的意图,导演一定是个男人,他不过不太想让所有人看太清楚此时身为父亲、作为男人脸上的无助与迷茫。
陈乔在产房前踱来踱去,流年看着他,忽然间生出荒唐的想法来:他更像是陈莫菲的丈夫。
流年伸手掏向裤子口袋,这才发现没有带烟出来,也许车上有,他抬头看看家属等候室的钟,那钟表的指针走得一丝不苟,流年心想陈莫菲一定没这么快出来,于是朝外走。
“流年,”陈乔叫住他,“去干嘛 ?”
“买包烟。”流年伸出两指作了个夹烟的动作。
“我这儿有。”他说。陈乔掏出烟来,往前走了两步,将烟盒扔给他。
“你先去抽,我在这儿守着。抽完了回来,我去找月嫂。不然怎么办?今天晚上你带孩子还是我带孩子?”
流年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把烟递了回去,另外一手则问陈乔要打火机。打火机响应了流年的右手,于是右手满意的原路退回。
一支烟总那样快就被人类消耗掉。流年回来时陈乔仍旧像个狂躁而焦虑的狮子。他忽然间想起第一次跟面前这男人提陈莫菲。
“漂亮吗?”
“漂亮。”
“好吗?”
“好。”
“哪儿好?”
“人好还是床上好?”
陈乔哈哈大笑,问他是不是试过了。
“试过了。”
他记得那时当他挂断电话,曾经这样小声的说给陈乔听。
流年回过头去,发现自己仍旧爱着产房里的那个女人,什么东西像黑暗里伸过来的触角,一点一点盘过来,瞬间将他裹住,她会有危险吗?医生没出来,医生出来一般就为两件事:一件报喜、一件预警。
她在里面,流年开始不安起来。
她一个人在面对,流年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那汗一排排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跟谁要有一场恶战要打,他又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病房里的一切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让他焦虑而暴躁,陈乔哪里去了?这个家伙,这种关键的时候他随处去乱跑,他想抽烟,拼了命的想抽,只有尼古丁能让他片刻安静,才能让他暂时忘记掉里面孤单面对一切未知的女人。他记得听自己的母亲说过,女人在产房里就是在打仗,就是在闯关,闯过来是生,闯不过来是死。
死。
流年呼吸急促起来。
不会的。
不不不。
她不会死。
她儿子也不会。
她怀的是儿子吧。
儿子女儿都行。
他们都要平安。
他抬起头来,仰视医院的天花板。
一定没事的,她不是头胎,她怀过孕,为他流过产,为他流过产吧,在考场外面,刚考完试,那个黑色的七月对于当年的陈莫菲来说永生难忘-----考场外面人山人海,全都是人,那么多的家长,她第一个出来,然后朝这世界虚弱的一笑,再然后她砰然倒地,血从她的衣服底下渗出来,有人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尖叫声,仿佛割裂了天空。
“陈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