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离开了,为了一个男人,她失去太多。康若然摇摇头,她不想回忆那些失去,失去已经够让她痛苦,何苦让那些痛苦一而再、再而三?
不。她康若然不该那样蠢。
等明天吧,可是去哪儿呢?她拿出手机来,开始搜索地方,国内的、国外的,算了。
她放下手机,哪里都好。
哪里都好。
她大了,不应该继续任性,父亲为她撑了这么多年,该轮到她来投桃报李了。
康若然将自己放平,然后钻进被子里,却仍旧觉得冷。
流年回到家,他不想上去,然而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离开,呵,算了,哪一次他是以体面的方式离开的呢?流年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当年的背景离乡也跟父亲的风流韵事有关,这下好了,为个女人,年轻时搭上了自己甚至一整个家的前程,老了,为了女人,命都搭进去了。
他还不愿意回去面对母亲,在流年印象里,母亲的脸一直波澜不惊。到现在为止,她的那张脸,仍旧波澜不惊。那波澜不惊代表什么?他知道,也理解,却依旧难过。半生,母亲半生的年华都搭在这个家里,有一段时间,流年以为自己父母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相濡以沫,现在他终于懂,不是。不是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叫相濡以沫,或者叫哀莫大于心死更好。
还好,他们从来没逼他站过队,母亲也没像其他母亲那样,跟自己儿子吐槽自己的男人或者婚姻,然后悲悲切切的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流年朝楼上走去,走到一半儿想到应该给陈莫菲去个电话,报个平安,可是他现在不想打这个电话,自从他跟陈莫菲结婚以后太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这不是陈莫菲的责任,也不是他的责任,如果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呢。
流年笑笑,真相岂容凡人隐藏?
凡人以为自己可以粉饰一切,却不想命运在前头儿等着呢。命运翻云覆雨,把人类想要隐藏跟掩盖的一切以人类措手不及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人间正道是沧桑。
可是偏许多人就是不信。天道好轮回,这句他也越来越信,但仍旧有许多人不相信。
有些时候我们做了错的事儿,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自己当下也觉得够幸运。有时自己后来也把那事儿给忘记了,命运却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把那件错事儿翻出来让你自己难堪。
多少人有同样的经历。
多少人会在这样的时候感叹造化弄人。
其实,造化何曾弄人,不过人自己弄自己罢了。
没给陈莫菲打电话,他自己想安静一会儿,流年已经走到门口,那扇门里也不是他想流连的地方,然而他又必须回去,至少今天,至少现在。
掏出钥匙来,钥匙还在手里,门却自己开了。母亲的脸从门后面露出来,看见儿子,老太太泪盈于眶。流年朝前走两步,伸出两臂,将母亲圈在怀里。小时候觉得父母无所不能,现在看她那么脆弱、那么崩溃。女人,生下了孩子,就有了铠甲也有了致命的软胁。如果没有他,在父亲第一次背叛时,她会不会果断的选择跟父亲离婚,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重新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有答案。
两mǔ_zǐ默然无语相对,两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乱七八糟的声音,显得屋子里没有那么冷清。
母亲问了父亲后事处理的进程,又问了陈莫菲的身体状况,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流年劝老太太早点回去休息。
老太太看他一眼,“睡不着。”
是啊,年龄大了,装了一辈子的心事,再也没法儿靠一时义气往下压了,它们在她心里搁了半生,有些是再也搁不住了,在她肚子里翻腾汹涌,跃跃欲试、呼之欲出。
尤其老流一走,原本以为是恨他的,不不不,恨也不是,是冷漠,冷漠。
老太太想到这个词儿心里难过得要命。
开始是装的,对他冷漠。再后来是习惯了。这不是她想要的自己,也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好几次她劝解自己,都劝解开了,原谅、放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老头子重头开始,谁没年轻过呢?谁没犯过错儿呢。
男人嘛,她当了一辈子女人,难道还没看清透男人这种生物吗?
跟他叫了半辈子的劲,自己何尝不是苦了半辈子。
看他也挺可怜的,自从事发东窗,她一直对他冷若冰霜。她也不全对,多大的错,杀人放火吧,法院判人还有个年头儿呢。
老太太终于意识到,这么些年,她划地为牢,囚了自己男人个无期,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是囚犯,她是狱卒啊!
她终于懂,他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