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在他活着的时候或者应该跟他说一声,老流啊,我原谅你了。我们赶一把时髦好不好,像年轻人一样,和好。
这是个迟到的和好的邀请,最终,不在服务区。
令人遗憾。
现在还能指望谁呢?也许只有儿子了。还有儿媳妇儿,那个叫做陈莫菲的女人。老太太其实对陈莫菲无感,但对她肚子里的流年的儿子有感,那是她的孙子,想到孙子,老人不由兴奋,像惨淡人生里终于见着了点儿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
生活还要继续。
流年脱了衣服,老太太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帮儿子挂在玄关的衣帽架子上,手离开儿子的衣服时就看见那上面挂了一顶帽子,是老头子的。
她老浊的目光停留在那顶黑色帽子上,这帽子还是她给老头儿买的,戴了几年了?好像有两年了,次一年她让他换一顶,但是他不肯。帽子边磨得有些泛了灰。老头子死后她找来个收破烂儿的,把流念生前所有的东西都打了包,卖掉了,也没给几个钱,块八毛的,卖了干净,眼不见心不烦。更何况,她认为他所有的东西都不配继续留在这个家。
“吃了没?”老太太问。这段时间过得混沌而颠倒,常常拿东忘西,有时手上拿着剪刀,却满世界的寻找剪刀。
有一次她找了好半天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翻回头看见那物件儿正老老实实在自己手上,老太太抱着那东西,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的号啕大哭,仿佛失了生命中什么重要的东西,像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不不不,不是老头子。他们的婚姻早就是死亡婚姻,没什么值得流恋的,再加上他搞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她更觉得意兴阑珊。丈夫早就已经不再爱自己。在这一点上女人可以骗自己,可以骗天下人,可以继续装下去,日子继续过下去、混下去,然而男人不行,男人不爱你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碰你。
呵。
她二十多岁跟他结婚,次年有了流年,不过三五年的好日子,剩下的大段人生她一个人,她一直一个人。开始是怨的呀,后来才不再怨。但是对丈夫就是冷,那冷啊,冰疙瘩一样的冷,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冷得要命,冬天要盖上两层被身上才有点儿热乎气儿。
老太太站在玄关,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帽子上,儿子出声唤她。
“妈。”
“啊?”她回过神来,眼睛里应该有泪,但是没有。
“妈,夜深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早点儿回去休息。”老人笑了,太熟悉的对白,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跟老头子之间就这样简单而客气的两句对白。
“不了。”她固执起来,一个人径直走到沙发边上,挨着茶几坐下,电视点着,她其实不怎么看电视,有时也不知道里面在演些什么,但一个人仍旧稍显太过寂寞,电视里的那些嘈杂与喧闹可以陪陪她,可以陪陪她。
不过这一次她却按熄了电视,电视机应声而灭,那么热闹的画面,一下就变成了空白,黑漆漆一片。
老太太歪过头,看那电视机,想,哎呀,人生不就跟这电视一个样?生死就像开关,那口气儿咽下去就像被关掉的电视机。
“跟妈说会儿话。”
流年站在客厅中间,棚顶白炽灯的镇流器流过电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嘴唇嗫嚅两下,最后只剩下“哎。”
一个字。
他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茶几上有水果,还是康若然带过来的,也是她洗的,她摆在盘子里,然而没有人吃过。
老人伸出手去,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橙来,旁边就有水果刀。
“若然那孩子就是细心,水果洗了,刀也放在一边。如果我说想吃,她会帮我切。”老太太将刀锋切进橙肉,里面冒出橙桔色的汁液,流年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来,两张纸叠加在一起,老太太将橙子轻轻抬起,然后放在纸巾上,汁液很快濡湿了纸巾。
“妈。我来。”流年接过母亲的橙和刀,心里却在想,根本不想吃的,什么也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不知母亲其实也不想切,只是什么都不做更显尴尬罢了,人生有时是要做些无用功的。
橙子很快被支解成若干瓣,汁水有些淋在茶几上,流年便抽出纸巾来擦,一下又一下的擦。
“莫菲怎样?”老人问。
“挺好。”流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