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
他本以为魏临要趁机索要点什么奖赏,却听长子道:“昔年母亲去世前,曾留下一些嫁妆,拉着我的手说将来要送给儿妇的,还请阿爹允可,让人将这些东西也加入聘礼里,也全了母亲的遗愿。”
皇帝看着他谈起未来的王妃时,脸上尽是笑意,连眼角也温柔缱绻起来。
这让皇帝想到以前他娶昭穆皇后的时候。
少年男女,情到浓时,恨不得以后日日相伴,白头偕老。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昭穆皇后早早就去了……
唉。
永康帝看着魏临的神色又柔和了几分:“去罢,你想加什么就加什么,不必知会礼曹了,这是思王正妃,自然要风光大办。”
许多人并不知道天家父子在宫闱之中的这番谈话,隔日朝会,永康帝询问对策,底下众说纷纭,益阳王建议发兵助吴,思王却提出发兵伐吴,两人的意见再次截然相反,其他人要么站队,要么中立,连尚书令王郢也不赞成此时发兵,理由依旧是南方战事未歇,担心魏国顾此失彼,被齐人有机可趁。
但这次皇帝好像下定了决心,竟然一反之前训斥思王的态度,赞同了思王的决定,并决定调派二十万大军,以英国公程载为主帅,益阳王魏善为副帅,发兵伐吴。
二月下旬,魏军一路东进,连下抚州、建州等地,趁着吴越忙着抵挡齐国之际,如入无人之境,将原本属于吴越的国土拿下。
乱世割据,本就是强者为王,没有对错之分,如果魏国不要,这些地方迟早也会被齐国占据了去,到时候齐国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国,连魏国也对它束手无策了。
所以自从深州之盟后就时常犹豫的永康帝,这次也终于下定决心,就算南方仍旧被战事拖着,也还是要出兵跟齐国抢地盘。
战事进行得比许多人想象得还要快。
二月廿五,魏军行至池州。
此时齐军刚刚拿下吴越都城江宁,吴越天子自缢,宫人有的殉死,有的降敌,城内一片混乱,因都城南门尚有吴越叛军抵抗,齐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下令屠城,一时之间血光四溅,哭声震天。
二月廿八,都城南门失守,与此同时魏军也赶至江宁,两军在原本属于吴越的土地上发生激战,齐军大败,江宁城落入魏军之手。
消息传来,魏国上下欢呼震天。
远在京城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细节,也是在过了一个月之后,顾香生他们才知道,原来当时魏军之所以能取得胜利,是因为有人在江宁城内早早设下埋伏,里应外合。
而埋伏的人,就是当初在吴越前线失踪的吕诵等人。
魏国终于大胜了一回。
十几年前在深州订下盟约的耻辱,如今终于可以全部洗刷掉了。
就在这一片喜气之中,一箱接一箱的聘礼,也由宫中抬了过来。
从宫门出来,直到顾家门口,聚集了长长一条人龙,大家伸长了脖子,张大眼睛,就为了亲眼瞧瞧这十数年未曾有过的盛事。
“啧啧,眼看都十数辆车子过去了,这聘礼还没运完啊,天家就是天家,真气派!”
“这有什么!想当年,陛下迎娶先皇后的时候,聘礼比这时候还多呢!”
“你也知道那是先皇后,现在可只是思王纳妃而已,思王连太子都不是呢!”
“你知道个屁!不管怎么说,思王也是皇长子,以前的临江王你知道罢,人家因为一个案子,就被流放到黄州去了,这辈子还不晓得能不能回来呢!思王也犯了案,陛下却只将他降了爵位,还留在身边,这里头的意思,难道不够明白啊?”
“不会罢,我听说陛下好像属意益阳王当太子啊……”
天家的事情,小老百姓茶余饭后也敢议论两句,但这些话听入顾画生耳中,却像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打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想想当初姐妹几个在焦太夫人面前挑选礼物,顾琴生之后就轮到她,她选了自己最喜欢的粉色双宫绸缎,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发愁过。
她讨厌顾香生,因为她长得比自己漂亮,因为她生辰不好被家里冷遇,还总能活得那样快活恣意,连益阳王也喜欢她,因为她抢走了别人本来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奇怪,不管喜欢和讨厌,别人说起顾家姐妹,谈论得最多的,不是容色倾国的顾琴生,反而是生辰和言行多被诟病的顾香生。
如果以前有人说她嫉妒顾香生,顾画生一定会觉得荒谬,但现在,她是真的很嫉妒顾香生。
嫉妒这十里红妆,嫉妒她就算没能嫁给益阳王,也能成为思王妃。
那些无知愚蠢的百姓,居然还以为思王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所以顾香生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魏国皇后?
而她呢?
吕诵明明都死了,为什么还能复活!
顾画生恨得咬牙切齿。
“娘子,今日前门要迎宫中来使,咱们从后门进去罢?”马车外头传来婆子的声音。
“走什么后门,我是顾家下人不成!”顾画生怒道,尖利的声音吓了旁人一跳。“就走前门!”
但当马车来到顾家前门,顾画生反而后悔了。
虽然离成亲还有一个月,但为了迎接天使,顾家上下张灯结彩,连门子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喜气。
今天是纳征的日子。
纳征便是送聘,这是六礼中除了迎亲之外最隆重的环节,男方的聘礼运到女方家中,等女方出嫁时,再成为嫁妆的一部分重新运回男方家中。而聘礼丰厚与否,一定程度上也会说明男方对这桩婚事的看重,像顾琴生出嫁前,王家送过来的聘礼,就比前些日子吕家送给顾画生的聘礼要厚上许多。
因为是亲王纳妃,除了纳征之外,又多了一个额外的环节,就是册妃。
顾画生后悔自己选在今日回顾家来了。
此刻她正跟着顾家人一道跪在手拿诏书的礼曹尚书面前,听对方宣读册妃的旨意。
“维永康廿一年三月初一,皇帝遣使持节册命曰:於戏!惟尔秘书少监定国郡开国公顾经第四女,地胄清华,志怀婉顺,训彰图史,誉闻邦国。式遵典礼,作俪大藩,是用命尔为思王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明明不关她的事,顾画生却不得不跟着下拜行礼,跟着听礼曹尚书和宫中内侍接二连三的恭贺之词,还有那一抬抬的聘礼。
“纳征之礼,金器百两、采千匹、钱五十万、锦绮绫罗绢各三百匹、销金绣画衣十袭……”
礼曹尚书念完长长的礼单,又对焦太夫人笑道:“殿下对这次纳征甚为重视,不仅亲自过问了好几次,还命人加了十个箱子,都是当年昭穆皇后留下的,殿下悉数送来顾家,足见心意。”
焦太夫人自然要客气一番,身为主角的顾香生也不可能不在场,她跟着焦太夫人要向礼曹尚书行礼,后者带着诏书虚受一礼,又婉拒了焦太夫人留客,这才带着人回去了。
屋子里满是勋贵官眷,众人又纷纷向焦太夫人和顾香生等人道喜,好话不要钱似的奉上,她们可不单单是来观礼的,还是来为顾香生庆生的,以及顺道为她举行及笄礼的。
正可谓三喜临门。
因为再过两日,三月初三,就是顾香生的生辰。
以前在别人口中避之唯恐不及的鬼节,如今却成了“与轩辕同日而诞,好生福气”。
尤其是在思王出兵伐吴的意见被皇帝采纳,又被证明这个意见何其明智,为魏国赢来了如此大的胜利之后,大家觉得思王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度成为储君的,妻凭夫贵,众人自然要趁热打铁,经营好与未来思王妃的关系。
顾画生暗自冷笑不已。
都是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
要是思王如今连王爵都没有,看她们还会不会这样溜须拍马!
迎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顾画生禁不住眯起眼,她这才注意到,顾香生今日打扮得异常隆重,鲜艳的玄锦百花裙却压不住衣裳主人本身的风姿,乌云一般的秀发堆在头顶挽成螺髻,不仅有金累丝钗梳,还有五色宝石分心,连顾画生看了都觉得眼红。
想当初她还为了许氏给的簪子而沾沾自喜,现在顾香生头上戴的,不知要比自己好多少。
亲生终归是亲生,她就知道许氏不会将好东西留给自己!
旁边还有人不识趣地和她搭话,提起顾画生最不想提及的话题:“听说吕家郎君在吴越立下大功了,与咱们魏国大军里应外合,将齐国人打得落花流水呢,等大军班师回朝,陛下肯定有封赏,你这县公世子夫人的诰命,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一升呢!”
顾画生有点不耐烦,却还不得不扯着笑容应付那些女眷,渐渐地,大家也看出她神色不对,都不大与她说话了,顾画生的目光却还死死粘在顾香生身上。
“二姐姐,二姐夫平安无事,你怎么却看着不大欢喜的模样?”顾香生终于从许多人的寒暄中抽出身来,走过来与她说话。
顾画生蠕动嘴唇,终于吐出话语,声音很小,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你要嫁的是思王,不是太子,有什么好高兴的?”
“嫁了思王未必就是荣华加身了,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享。宫里宫外,多的是人希望思王得咎落马。”
“宫中的女人如狼似虎,可没有我这么好打发,到时候你别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等她将这些话说完,顾香生才粲然一笑,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顾画生给气死:“原来二姐姐也知道你自己好打发啊?”
“你,你别得意……”顾画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但顾香生却压根就没等她说完,直接转身就走了。
裙摆扬起一个华丽的弧度,霎时晃花了顾画生的眼睛。
……
四月初九,大吉,宜嫁娶。
思王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