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香生他们得到的消息有偏差,吴越都城还未被破。
不过也差不多了。
吴越虽然比不上齐、魏强盛,但好歹也是东南富庶之国,三代天子更是励精图治,将吴越经营得井井有条,安居乐业,怎么会在短短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差点让人给攻破了都城?
齐人固然剽悍,可也不是天兵天将,究其原因,还是吴越地处东南,无险可守,加上吴人不善战,遇上齐人的骑兵,很容易形成奔溃之势,所以一个国家光有钱是没用的,如果单凭富庶而无强盛兵力,只会成为一头肥羊。
吴越的前两代皇帝,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小心翼翼在两大强国之间周旋,不敢因为吴越的疆域比南平大,就忘乎所以。
但新登基的天子毕竟还太年轻,锐意进取也意味着容易冲动行事,看到齐国忙于跟回鹘打仗,还喜滋滋地以为有机可趁,结果冷不防被别人打到家门口,连防备都来不及。
面对齐国大军,吴越甚至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吴越皇帝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但事实摆在眼前,齐人势如破竹,一副不将吴越灭国誓不罢休的架势,连吴人派去议和的使者都杀了。
可齐国不是正在与回鹘作战么,哪来这么多的兵力攻打吴越?难道与回鹘作战是假,图谋吴越才是真的?
已经没有时间让吴越皇帝思考那么多了,十万火急之下,他不得不集中国内所有精兵强将,将兵力调去与齐国作战,一面又派人去向魏国求援,他不相信魏国会坐实齐国一寸寸将吴越给蚕食了。
魏国的确派人过来帮忙了,但只有两万兵员,连塞牙缝都不够,纯粹是打发吴人。
吴越皇帝气得要命,两国这才刚刚缔结盟约,他连妹妹都送了过去,就得到这么个结果。
都说魏人狡诈,果然靠不得。
但别无他法,两万人聊胜于无,而且他们很乐意上前线打仗,吴越皇帝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结果那两万人跟吴越jūn_duì一起,上了前线,打了一场仗之后,就七零八落,形同一盘散沙,完全崩溃了。
难道当真是天要亡我吴越?吴越天子不由绝望起来。
然而更让他绝望的事情还在后面。
齐国人逼近吴越都城,兵临城下,却并不急着攻城,只是将都城团团包围起来,要让里头的天子主动投降,又派人去魏国兴师问罪,责问他们为何要派兵前来助吴。
此时的齐人就如同一头虎狼,死咬住吴越这块肥肉不放,据说充任伐吴副帅的还是齐国大皇子,景王夏侯淳,为了获得更多的战功,夏侯淳更不可能答应与吴越议和。
不仅如此,原先在旁边看热闹按兵不动的魏国也终于掺上一脚,二月下旬,就在吴越都城被围的第三天,吴越皇帝得到消息,魏国大军入吴越境,连下抚州、建州等数城,往吴越都城的方向逼近。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吴越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跟魏国结盟的是吴越,跟魏国联姻的也是吴越,怎么到头来,却成了齐国和魏国瓜分吴越了?
如今吴越都城被围,他之所以能得到消息,肯定也是围城的齐国人有意让他知道的缘故。
被齐、魏两大强国合围,吴越还能有脱困的希望吗?
没有。
国破家亡就在眼前了。
吴越皇帝呆呆坐着,四周俱是宫人惊惶尖叫的吵杂声,嫔妃们聚在身边哀哀哭泣,他却恍若未闻,他弄不明白,怎么积极进取就成了错,他想将先皇交给自己的江山发扬光大,怎么到头来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瓮中之鳖?
不单他想不通,远在魏国,也有许多人被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晃得头晕眼花。
时间要回到不久之前。
当时魏国还在犹豫要不要与吴越结盟,好不容易结了盟,吴越却忽然被齐国打了,还派人来求援,大家又为了要不要帮吴越而吵起来,思王因为坚持全力出兵,还被陛下好一顿训斥。
陛下最后不敢冒险,折中派出了两万人,但这两万人很快就被打得全军覆没,没了消息。
早在魏国派兵之前,大家就都意识到这不是一桩好差事,纷纷推诿,只有折冲都尉胡凌和果毅都尉吕诵主动请缨,于是两人分别被任命为主将和副将,领着那两万兵马前去驰援。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去就没有回来,成婚不过数月的顾画生也成了寡妇。
顾画生虽然讨厌吕家,更讨厌黑黑壮壮,浑身上下没一点斯文俊秀的吕诵,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守寡,惊呆之余,匆匆赶回娘家,确认消息,大哭一场,焦太夫人固然对这个孙女失望透顶,可也不能在她丧夫这个当口还说什么冷言冷语,反而劝慰了几句,顾画生想留在娘家住几日,她也由着她去了。
吴越形势越来越不好,魏国唇亡齿寒,自然也跟着忧心忡忡起来,齐人如狼似虎,谁都担心他们在并吞了吴越之后,魏国就会是下一个目标。
此时大家都想起思王先前和皇帝据理力争,说要全力出兵助吴,事实证明思王的论断才是正确的,陛下没有听从思王的劝谏,以至于出现今日的局面,两万人能顶什么事,非但做不好表面文章,如今连吴越都要被灭了。
若齐国拥有吴越的富庶,再加上齐国本身的强悍,它下一步会如何走,谁也不敢想。
永康帝的心情同样不好。
派出那两万人,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表示魏国没有违背与吴越的盟约而已,永康帝从没想着那两万人能活着回来。
果不其然,两万兵力很快就消耗殆尽,但他也没想到齐国的攻势竟是如此迅猛,短短时间就连克数城,逼近吴越都城了。
这种时候,魏国能做什么?
永康帝不是没想过出兵对抗魏国,但是现在南方战事未休,还有一部分兵力被拖在那里,万一北面的战事也同样失利……
他敲打着椅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朝上意见不少,很多人觉得要全力出兵助吴,为时不晚,免得战火烧到魏国身上来,也有的人觉得可以先坐山观虎斗,等吴越都城沦陷了再出兵也不迟。
永康帝现在就是拿不定主意,否则也用不着听那些人聒噪了。
就在这个时候,宫人来报,说思王求见。
他来干什么?来炫耀自己没有早听他的劝谏吗?皇帝越发烦躁了。
“不见!”
过了半个时辰,宫人说,思王还等在外头,好像非要见陛下。
永康帝怒道:“那就让他进来,朕倒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皇帝近来心情不佳,巴不得绕着走,思王还偏要主动撞上来,真是自找罪受。
宫人出去通传之后,没过一会儿,魏临就走了进来。
他脚步轻快,脸上还带着喜气。
永康帝看了越发不快。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难不成是幸灾乐祸?
谁知魏临行礼之后,无视永康帝的冷脸,开口便道:“阿爹,儿子昨夜梦见阿娘了。”
永康帝一愣。
魏临的生母昭穆皇后,很早就过世了,帝后感情甚笃,虽说永康帝性情犹疑,很难在大事上下决断,那么唯一能够让他下定主意的,总是昭穆皇后。
回想起早逝的妻子,再看看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永康帝不由心头一软,面上也多了几分和煦。
“你母亲与你说什么了?”
魏临:“母亲说,听说我要成亲娶妻了,很为我高兴,顾四娘子是个好女子,将来必然也是我的贤内助,还说阿爹您有龙气护身,这些年她没法给您托梦,让我敬祝您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永康帝仿佛当真听到了昭穆皇后昔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难为她都过世这么些年了,还惦记着我们父子俩。”
这句话一出,父子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一些。
但皇帝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目光灼灼看向魏临:“那两万兵马全军覆没的事,你也知道了?”
魏临:“是,刚刚听说了。”
皇帝:“朕先前未听你所言,才会如此。”
魏临脸上却没有半点骄矜,反是一脸认真:“阿爹折煞儿子了,那都是我误打误撞,就算说对了,如今情势,对大魏也没有半点好处,儿子反是应该惭愧自己未能为您分忧。”
听他这样说,皇帝心中熨帖不少,原先的不快也不知不觉逐渐消弭:“那你说说,如今的情形应该如何是好?魏国到底应不应该出兵助吴?”
魏临:“儿子不长于军事,怕说错了,阿爹不若还是问问二郎更好。”
皇帝:“让你说你就说,婆婆妈妈作甚!”
魏临:“那儿子就胡言几句了,若说得不好,您别见笑。”
皇帝反而笑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害羞扭捏,说罢。”
魏临:“以我浅见,不单要出兵,而且要出兵伐吴。”
皇帝不动声色:“你之前不是说全力助吴么,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魏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齐人势如破竹,吴越颓势难挽,我们再助吴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趁乱分一杯羹。”
话说得直截了当,简单明白。
皇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你先下去罢。”
魏临道:“儿子还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