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小焦氏没来相请,她摔成那样,顾香生也得前去探望。
她本想带上一盆花去,结果被林氏制止了,还责怪道:“四娘也不想想,那边才刚出了芦荟的事,你就上赶着送盆花过去,不是招人话柄么?”
顾香生想想也是,不由暗自惭愧,枉自己也是从小到大在高门内宅里长大的,有时候还会忽略这样一些小细节。
其实这也不是她太粗心大意,人与人的性格不同,思考方向,做事手法也就完全不同。
有些人生性磊落,就永远不会想到主动要去暗算人,有些人总揣着恶意看别人,自然也觉得全天下都和自己过不去。
最后顾香生带过去的礼物是她自己抄的经书——上回被焦太夫人罚抄经之后,她老人家贵人事忙,让顾香生拿过去检查一遍之后就还给她了,如今借花献佛,惠而不费,而且还是亲手写的,倍儿有意义。
小焦氏还半躺在床上,见了顾香生来,便要下榻迎接,顾香生忙制止道:“嫂嫂且安坐!”
“昨日多亏了四娘你,否则只怕现在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小焦氏还是坚持在床榻上福了一礼,又让婢女端来瓜果糕点,“只是我如今这腿脚不便,只能请你过来,向你道谢,等伤好了一定亲自过去。”
顾香生抿唇一笑:“都是一家人,嫂嫂何必这样见外!”
小焦氏苦笑:“我当别人是家人,别人可不把我当家人!”
顾香生扬眉:“妾室自然不能算家人,嫂嫂何必为这等人物伤心难过?”
小焦氏原先就对顾香生观感不错,听了她这直白爽利的话,再想想昨日差点背上黑锅的情形,顿时心有戚戚然,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握住顾香生的手:“你说得极是,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想邀宠是一回事,何必拿孩子来作筏子?难道她不知道孩子才是她的立身之本么?”
顾香生笑道:“嫂嫂钻牛角尖了,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哪里有那么多的理由,道德,善恶,天理,那都是老实人才讲究的,恶人怎会在乎这些?”
小焦氏叹了口气:“也不怕你笑话,当时还不知是黄氏所为之前,你大兄看我的那个眼神,真是令人心寒得紧,我这一辈子怕是都忘不了。”
这话顾香生却不大好回应,只能转移话题:“黄氏竟做出这样的事来诬陷嫂嫂,阿婆准备如何处置她?”
谈起对七夕的处置,小焦氏却兴趣缺缺:“阿婆说,等她将孩子生下来,认到我名下,便将她发卖了。”
顾香生小小吃惊了一下,没想到焦太夫人的处置竟如此决绝彻底:“大兄没说什么罢?”
小焦氏神色淡淡:“黄氏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他自然是心软了,和阿婆说黄氏一定会痛改前非的,让阿婆给她一次机会。”
顾香生有点无语,在跟顾琴生缓和关系之前,在长房里头,对她最好的就是这位异母大哥了。
但正应了那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人品再好的男人,在面对自己的女人上头,总是会表现出糊涂的一面。
在顾凌看来,七夕固然有错,可她现在认错了,而且跟自己还有多年的情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原谅她一次又何妨?
可他恰恰忽略了作为妻子的小焦氏的感受。
“那阿婆同意了?”顾香生问。
“自然是没有的。你大兄还以为是我向阿婆这么提议的,让我去劝阿婆收回成命呢!”小焦氏露出微微嘲讽的神情:“这也太小看我焦映如了,谁稀罕她的孩子,我宁愿自己生!”
顾香生:“嫂嫂莫急,大兄为人宽厚,断不至于对你有什么恶意揣测,只是话不说不明,其中怕有什么误会,不如我先去问问大兄?”
“不必了。”小焦氏外柔内刚,看着随和大方,其实骨子里也是个要强的,这一点倒是继承了焦太夫人。
她握住顾香生的手,诚挚道:“好四娘,我晓得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与你大兄的私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不然反倒落人话柄。”
若换了别人,顾香生愿意出面帮忙,估计立马就答应了,但小焦氏却拒绝了顾香生的帮忙,这不是见外,反倒是为了顾香生好。
顾香生心头一暖,笑道:“嫂嫂不必担心,我知道分寸,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小焦氏还是摇头:“我已经帮了我许多,我不能样样都假别人之手,总有些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不过我现在才知道,我由始至终都做错了一件事。”
顾香生:“嫂嫂做错了何事?”
小焦氏:“我出嫁前母亲曾对我说,男人娶妻娶贤,所以不必和妾室争宠,因为无论怎么争,丈夫总难免会有新人,这世上愿意从一而终的男人毕竟少之又少,正室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所以只要让男人尊敬自己就够了,所以我之前一直都是按照我娘说的去做。”
顾香生奇道:“我听着也很有道理呀,如何错了?”
小焦氏苦笑:“就算地位不可撼动又如何?今天来个黄氏,明天再来个绿氏,成日这么折腾,给你添堵,你心情能好得起来吗?若是你出手整治,又与先前的贤惠名声不符,丈夫肯定会觉得你以前的贤惠大方都是在作戏,这日子还怎么过?烦都烦死了!所以啊,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摆出泼辣架势,让丈夫怕了你,以后那些幺蛾子就少了,他想干什么事之前,也得先想想惹恼了我会如何!”
顾香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嫁过人,闻言只觉有些道理,但又好像不太对,具体如何,她自己没有亲身体验,也说不出什么金科玉律。
二人又聊了一阵,临走前小焦氏还送了许多东西,顾香生推都推不掉,只得让碧霄都捧回去。
林氏见了啧啧称奇,却是高兴道:“从前我还怕您在这家里头没一个知心人,如今好了,太夫人开始对您另眼相看,大娘和焦大娘子如今与您亲近起来,我这一颗心可总算就放下了!”
顾香生笑嘻嘻:“从前我也没觉得有何难过的呀,如果有人越是希望我过得不好,我就越要高高兴兴,过出个人样来才是,否则岂不正落了那些人的下怀?”
林氏:“说得极是,您懂得这道理,往后就是出嫁了,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顾香生摇头:“连大兄这样厚道的人,都会让妻子不快活,天下哪里有说得准的事情,又说不好我将来会孤独终老呢!”
林氏怒道:“呸呸,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咒自己的,快说童言无忌!”
顾香生见她动了真怒,只得吐吐舌头,拍着自己的嘴巴说童言无忌,林氏才肯罢休。
那日寿宴之后发生的事情着实不愉快,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受了影响,隔日焦太夫人就生病了,大夫来看过,说只是偶然风寒,不算严重,静养便好,众人这才放下心。
但焦太夫人却将顾家人集合起来,宣布在自己生病期间,暂时将家中大权交给小焦氏打理。
许氏尚且没什么反应,李氏一听就炸了:“阿家,这于礼不合罢?大嫂还在呢,大侄媳再如何也不能越过她去罢?”
焦太夫人淡淡道:“阿如是长房长孙媳,大郎将来则要继承国公位,如何于礼不合了?”
她又看向许氏:“阿许,你没什么意见罢?”
许氏忙道:“我向来也不会打理这些事情,儿妇若愿接手,自然再好不过!”
焦太夫人欣然道:“好,那便这么定了。”
她又将其他人遣走,留下小焦氏,顾琴生,顾画生,顾香生,顾眉生,对她们道:“你们嫂嫂管事时,你们从旁观摩协助,若有什么建议也可向她提出,琴生且不说,二娘三娘四娘过两年都要订亲了,与其临时抱佛脚,还是未雨绸缪,早些学习的好。”
顾琴生等人皆答应下来。
小焦氏投桃报李,有意指点顾香生,许多时候与家中管事账房等人对话,也常让她在场旁听,着实让顾香生受益匪浅,正所谓种善因得善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伴随着太子被废的影响逐渐减淡,从五月起,京城世家之间的宴乐又慢慢多了起来,其中以五月中旬,嘉善公主举办的品香会最为出名。
嘉善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妹妹,排行最末,先帝驾崩时她尚年幼,如今年纪也没大到哪里去,驸马早死之后没有子嗣,但她也不想再嫁了,就在自己的府邸蓄了几个男宠,当然对外的名义都是公主门客,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京城公开的秘密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嘉善公主长袖善舞的名声,在她的经营下,时人以能收到嘉善公主的宴会请柬为荣,据说若是刚从地方迁居到京城的人,如果想知道京城新近流行风尚,往嘉善公主府上的宴会走一趟,保管出去之后就不会被人耻笑为乡巴佬了。
虽说天下尚未一统,可在上层阶层里,哪朝哪代都少不了乐子,公卿世家不必像寻常百姓那样为了生计而奔波,多出来的时间无处打发,也就衍生出许多宴会,激烈点的,像打马球,蹴鞠,游猎,安静点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宴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