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易清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的手放在腿上,坐姿依旧端正,可是脸色却越来越白了。他虽出身普通,可自幼通读经史,明德善礼,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可他依旧每日去铺子里帮忙,也从不在乎小月的出身,没有人不夸赞一声元家出了个好儿郎。
可现在,他却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难题。
如果说自己杀了人,那他的功名仕途都将毁于一旦,他的人生也就毁了。
可如果说小月杀了人,他固然可以保存自己,但他心爱的女子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吗?
选择后者的话,小月一定不会怪他吧……人本来就不是他杀的,难道他要为了一个女人断送自己吗?凭什么?
这个念头一出,元易清顿时冷汗涔涔,眼睛都倏地睁大。
他仿佛在自己眼前看到了一个无尽深渊,那深渊就在他的脚边,只要再上前一步,就永无翻身之地。
元易清,枉你读了那么多书,你怎么会生出这般龌龊的念头!元易清这般对自己说着,双手紧紧的握起拳。
这件事本因他而起,小月又何其无辜。她对自己那么好,那么依赖……
可是那黑色的念头一经产生就无法忽略,它仿佛扎根在元易清的心底最深处,不断的发出猖獗的笑。
元易清痛苦的闭上眼,他在挣扎,而燕三白他们在等。过了许久,元易清终于睁开了眼,嗓子干涩的说道:“我……”
“让我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焦急的女声忽然从外面传来。元易清听到那声音,嚯的就站了起来,“小月!”
官差把小月拦在了外面,洛阳王吩咐过,他们在里面谈话时,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可小月不管,她看着大厅里的目光充满了担忧,焦急的搜寻着情郎的身影。终于,她一眼看到了他,于是挥手喊道:“易青!”
李晏挥挥手,“让她进来吧。”
获得释放的小月立刻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拉着元易清左看右看,眼眶泛红,“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易清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怎么来了,乖,先回家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小月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都看见了,方才我见你久久不回,便去了一趟浅绛楼。我看见那个官差拿了一只笔出来,他们肯定都知道了,你还让我回去,难道你想帮我顶罪吗?”
元易清沉默了,大家都在这沉默中,明白了他刚才的选择。
小月的眼中盛满了泪水,虽然痛苦,但也欣喜,她伸手抚上元易清的脸庞,微微摇头,“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做,你本该有大好前程,怎么能因为我、因为我……”
她这样说着,眼神中忽而闪过一丝决绝,而后转身,朝着李晏和燕三白的方向,噗通跪下,“王爷,燕大人,小姐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元易清一怔,连忙想拉住她,可是却没来得及。他咬咬牙,竟也跟着跪了下来,“王爷,燕大人,请两位明察!是秦桑想杀小月在先,小月为求自保,不得不反抗,这才失手将她推下楼去,这是无心之失啊!”
男儿膝下有黄金,元易清又有功名在身,谁都强求不得。但如今他这一跪,却跪得秋蝉都有些动容了。
这男人,倒还算有些情谊。
燕三白的眼神也略有复杂,但有些问题还是得问,“还有几个问题,两位须得如实回答。”
元易清扶着小月,点了点头。
“元公子,浅绛楼顶上的红色碎布,你可知道?”燕三白问着,如果秦桑是被推下楼的,那那块碎布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那是我放的,小月失手杀人后很慌张,于是便找到了我。我不想她有事,又仗着自己学过一点三脚猫功夫,便偷偷撕下秦桑的一片衣角放到了楼顶上,掩人耳目。”
燕三白了然,那窗沿上的蜡烛,必定也是事后才放上去的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李潜和程睿的死,与你们有无关系?”
小月霍的抬头,“大人,他们的死我真的不知道,我失手将小姐推下楼之后已经后悔莫及,又怎么可能再去杀人!”
元易清也赶忙辩解,“是啊大人,先不说小月与他们无冤无仇,这几日她一直在我家中静养,凶手绝对不可能是她,请大人明察!”
燕三白没有回话,而是一直盯着小月的眼睛,如果杀人的是小月,那倒是符合‘凶手是个女人’的猜测。
然而小月的眼神坦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燕三白收回目光,回头看向李晏。
李晏摆摆手,立刻有官差过来,将小月带走。元易清顿时着急了,燕三白便安慰道:“现在还不是最终定罪的时候,只是小月姑娘毕竟是真凶,便暂时关押在衙门里,元公子若实在担心,可以来探望她。”
元易清这才罢手,只是仍跟着那官差,一路跟着,直到确认小月只是被关起来了才罢休。
大厅里,慧能也起身告辞,他神色有些落寞,显然并不能马上接受刚才发生的变故,“燕施主,小僧还是回去继续修禅了,出了这事,师父定又要责骂我慧根不净。”
“小师父不必介怀。”
慧能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道:“红尘多烦忧,小月施主也是被逼无奈才犯下错误,请几位施主开恩,小僧先行谢过了。”
说罢,慧能走了,燕三白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而后才回头看向还留在此地的最后一个人——秋蝉。
“姑娘还看得尽兴吗?”燕三白问。
“很精彩,可惜是个痴情不渝的老调戏码,”秋蝉略有遗憾,而后却又高兴起来,挑起眉说:“不过这个故事看起来还没有讲完,我很期待。”
“秋蝉姑娘看起来很喜欢听故事。”燕三白微微一笑,“在下却觉得,姑娘本身就是一个只得探究的故事。”
秋蝉走到燕三白面前,伸手拂过他的鬓角,微微俯身露出一丝魅惑的笑,热气都吹拂在他脸上,“那你想把我留下来,一探究竟吗?”
燕三白顿时尴尬不已,零丁张大了嘴,阿蒙则继续在呵呵的笑。眼见着秋蝉越贴越近,燕三白想推开她,可是感觉推哪个部位都不对,正进退两难呢,一把折扇忽然伸过来,隔在燕三白和秋蝉的脸中间。
一把折扇分阴阳,黑白两个扇面分别对着燕三白和秦桑,纯色,至简。
燕三白就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大抹白,然后有双手伸过来把他拉扯,一瞬间,他就被拉到了某个宽阔的肩膀后面。
唰,一大片红色!
“秋蝉姑娘,本王说过的吧,他面皮薄,想动他可得先问过我。”磁性却很旷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秋蝉和燕三白齐齐抬头去看。
今日的洛阳王没有戴他的小金冠,头上只绾了一个发髻,斜插着一个桃木簪,宽袍大袖,完全没有个王爷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