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沂猛然起身,握住了季承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低沉的声线里有种可怕的柔和:“你说什么?”
“说起来,我们的关系该比现在更近。”尚安国支着脸颊,含笑抬头,“不知道吧,我是你妹妹的父亲,你这声‘伯父’,还真是没有白叫。”
叶沂的血液仿佛在一秒钟内流失殆尽。尚安国的女儿……尚安国只有一个女儿。不,这不可能。
不会的。季承的妈妈被尚安国绑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就算她真的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定会被尚安国藏起来,他们都不可能见过。事实不能比这更加可怕。
尚安国细细欣赏他们的脸色:“怎么,不相信我?”
季承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他死死盯住尚安国,语气平静,但每一字都透着凛然的冷意:“把话说清楚。”
“当然,今天见面,不就是为了叙叙旧么。”尚安国闲闲招手,“故事很长,坐下,咱们慢慢讲。”
季承的手指紧紧握着,骨节泛着青白。一步之遥的地方,漆黑的枪柄暗暗耀着冷光。
注意到他的视线,尚安国再次微笑:“那就是给你准备的。别急,有你用它的时候。现在,坐下,听我说。”
季承只是静静立着,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这时,叶沂的腕表再次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她抬手搭住了季承的肩。
——炸弹已被拆除。视线受阻,无法安排狙击手,正在通过手机监听。注意安全。
季承的视线一闪即过,随即揽住叶沂,带着她稳稳坐了下去。
“这才对么。”尚安国猛一合掌,笑着站了起来,大步踱开。
他一路向前,直到大厅尽头高大的罗马柱前才堪堪停下。抬头仰望,他轻轻摸着那根柱子,仿佛在触摸回忆:“季承,我刚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她就靠在这里对着我笑。”
几十年的光阴仿若一瞬。美丽的女孩穿越时光与茫茫人潮,温婉地微笑:“你好,我是韩伊。”
“当时,我父亲在家里办了个酒会,全澳门的名流都来了。你妈妈不仅是宾客,还是……”尚安国故意顿了顿,回头盯住季承,“我的相亲对象。”
季承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慢慢放松:“显然,她没看上你。”
“谁说她没看上我?”尚安国的声音蓦地沉了下去,“她对我很有好感,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暴躁地走着,又生生停下,厉声说:“她怎么会对我没有好感?我是在场最优秀的男人,也是整个澳门最优秀的男人!那时候,半个澳门都是我尚家的,她怎么会看不上我?”
“呵。”季承垂眸冷笑,“我已经明白她为什么看不上你了。”
“我们相处的很好!喜欢同样的作家,看同样的画展,她对我笑,也很仰慕我在商业上的成就!这些都是她亲口说的,你知道什么!”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墙边,站定抬头。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副田园风光的油画。尚安国举起手,从左到右细细抚摸镶金的画框。
“这幅画就是我为她买的。她向往田园生活,总想着哪一天搬到国外去,找一座庄园,安稳住下,每天听着鸟啼蛙鸣,读书作画。我在一场拍卖会上见到这幅画,知道她一定喜欢,于是花一千万买下来送给她。”
季承盯着他,摇头:“给她?然后它就被挂在了你自己家的墙上?”
“她收下了!要不是因为季峰,她怎么可能又把它退给我!”尚安国突然吼道,“季峰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入流的小门小户,要不是被朋友带着,根本没资格参加那次酒会。他哪点比得过我,又凭什么和我抢女人!”
事实上,季峰一出现,韩伊眼里就再没了尚安国这个人。那时候的季家虽然比不了尚家,却也是绝对的富裕。季峰一直在欧洲留学,本应一个月后正式归国,谁料父亲生了急病,匆匆提前了行程。终于料理完一干家事,这天便被朋友拉出来应酬。
谁能想到,这场偶然参与的酒会,改变了多少人一生的轨迹。
“我至今想不出来,他究竟哪里好?那时候,季家不过几间赌坊而已,可这些……”尚安国张开双臂,对着高高的顶棚、遥远的四壁画出个巨大的圆弧,“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的!只有我有!”
“她不在乎。”
“可她不在乎!”
季承低沉的声线和尚安国的怒吼遥相呼应,在空荡的客厅里飘飘荡荡,和谐而又诡异。
“是啊,她不在乎。”尚安国安静下来,沧桑的眼里闪着疯狂的光,唇角却是平和的笑,“她比我有钱,当然不在乎。那我就拿走她的一切,看她还敢不敢不在乎。”
漫长的时光一遍遍冲刷记忆,许多画面已经淡的看不清晰。然而,有关韩伊的一颦一笑,似乎镌刻进了尚安国大脑的每一道纹路,想忘都不能。
比如,她提着画上门的那一日,阳光很好,跳跃在她的眼里,闪着点点金色的光芒。她垂着头,脸颊微红,手足无措:“安国,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说:“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虽然双方父母都希望我们能相处看看,但上次你也说,还是先做朋友的好。啊,你别误会,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但是最近,我遇上喜欢的人了,所以……”
他用上了所有涵养,礼貌地问:“所以你希望和我断交?”
“不不不,”她手足无措,“安国,你怎么这么想!我们很聊得来,永远都是朋友。只是,我不适合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对别人或许贵重,对我不算什么。你喜欢就收着吧。”
“我知道,但是……”她的脸更红了,“我怕季峰误会。”
那是尚安国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