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向是精致的。三十年过去,她从年轻到衰老,细腻的皮肤慢慢爬上皱纹,但妆容、发型和衣饰永远一丝不苟,无懈可击。
然而此刻,大概是出汗的关系,厚粉覆盖的脸微微花了,耳后的几缕发丝也飘到脸颊。虽然故作镇定,但微张的鼻翼还是泄露了慌张的情绪。
季承突然觉得可悲。他在这个女人身上耗费了将近十年的人生,而实际上,她只是个让人最提不起兴趣的市井恶妇。
老太太紧紧抓着手边的椅背,努力摆出一脸不屑:“听说尚安国就要被你弄破产了?当初我就觉得那个yec很有问题,他还不信。果然,你们夫妻俩狼狈为奸,一个装死一个演戏,连他那么精明的人都绕了进去。事到如今,不妨摊开来说吧,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不瞒您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季承望着窗外的一片血红,微笑,“我一向以为,什么样的报复,都比不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效。您夺走了妈妈心爱的一切,父亲、家业、还有我,又将她慢慢折磨至死。那么,我也只能效仿。”
老太太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除了季氏,您也不剩什么了。所以,明天全世界都会知道,您主动放弃在季氏的所有股份,和我、和季家断绝一切关系。放心,我不会赶尽杀绝,您在季氏以外的生意我不会动,我只要拿回原本属于妈妈的一切,这就够了。”
“你说什么?你不能这样!”老太太猛一挥手,疯了一般抓向季承,“那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主动放弃!我绝不……”
季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老太太,你指使韩家谋杀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尚安国合谋刺杀叶沂、导致严寒重伤,所有证据今天已经收集完毕,到了警局。你不放弃也无所谓,那样,你只会败的更加丢脸。”
“季承!你这个孽种!你和你那个贱货的妈一样,也是个贱货!我……”
“咚!”
一把椅子突然飞起,重重撞向玻璃。细碎的裂纹蜘蛛网般蔓延开来,终于“咔嚓”一声,轰然爆裂。
“你如果再侮辱妈妈一句,就和那块玻璃一个下场。”
季承声线平平,甚至隐隐含笑:“不过老太太,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死。我记得你最喜欢钱、喜欢美、喜欢掠夺他人的艳羡和奢华的生活。你要好好看着它们一点点被我夺走,在世人的唾弃和冷眼里,慢慢度过一无所有的余生。这比死亡艰难,是最适合您的结局。”
他转过身,拉开会议室大门:“祝您愉快,母亲。”
***
一出门,季承就看见了斜靠在对面墙壁上的叶沂。他大步上前,一把扯过她,牢牢按在怀里。叶沂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强忍着没有出声,抬起手臂轻抚他的后背。
揽着她腰肢的双臂用尽了全力。季承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他的身体冰冷僵硬,还在微微发抖。
叶沂努力回抱季承,想传递给他温度和力量:“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小小的:“结束了,是么?”
“嗯,都结束了。”
他们相识已经将近十个念头。来自两个对立家族的男女,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到一起,却因为房间里那个恶毒的女人而相遇、而结合、而分离,最终又紧紧依偎。
脱轨的人生终于回归正途,只是其中的每一步都走得刻骨铭心。这或许正是命运最残酷、也最美好的地方。
余晖将尽,澳门一点点沉入黑暗,又被灯红酒绿点亮。季承和叶沂就这样沉默相拥,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此刻,这漫长的静谧仿佛会亘古永恒。
突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响,带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那声音非常遥远,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理会。然而片刻以后,叶沂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猛地抓住季承的肩膀:“季承,老太太好像一直没有出来。”
季承也霍然抬头,大步冲回会议室。
“呯!”
大门弹到墙壁上,亮出空无一人的房间。残破的落地玻璃犹如一张狰狞的大口,呼呼灌着清冷的夜风。玻璃参差的边缘挂着一小块红色的衣料,和老太太西装外套的颜色一模一样。
巨大的浅色会议桌上,是口红写下的鲜艳字迹:“我不放弃。到死我都是季氏股东,季承的母亲。休想折磨我,休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拿走我的东西。”
血红色的字迹像一道灵符,诅咒这个世界的荒诞。
季承笔直地立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叶沂去握他的手,却在贴近他裤子口袋时感到一阵震动。
季承幽幽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来自尚安国的信息:“下一个该轮到我了吧?我等着你。你妈妈和我的故事,是时候说给你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