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看着面前高高大大皮肤黝黑偏穿了身紧绷绷大红杭绸桃花连枝束身襦裙的女子,就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旁边面色难看的常妈妈。见得这女子二十多岁又梳的是姑娘发髻,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穿着倒是不坏,就是头上乱七八糟插满金簪华胜珠钗的,一双不大的柳芽眼儿还轻飘飘露出点盛气凌人的神色,便有些拿捏不准这到底是王家哪位主子,只得含糊道:“不晓得这是哪位姑娘,奴婢也好见个礼。”
“小蹄子,晓得我是主子就规矩些把东西放下,跪下磕两个头滚回去,金儿,赏她五百文吃酒,好歹把我嫁妆抬过来了。”一面说着,那女子已然两眼放光带着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要去把箱子打开。
“这是表姑娘?”桃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在女子粗如水桶的腰肢和那张圆滚滚长满横肉两腮通红的脸上滚了一圈。再看她扑上去拉锁摸箱的举止做派,不由想到云华霆一举一动的华贵天然,脸上神情再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当然不是!”常妈妈气的浑身打哆嗦,一面喝骂跟她来迎桃枝的下人,“都是死人,还不把花姑娘搀回去。”一面冲桃枝低声辩解,“桃枝姑娘别见怪。这是咱们表少爷表姑娘继母带过来的女儿。自小在沙洲府乡下地方长大,缺了管束。咱们老太太念在亲戚份上,原是正经请了嬷嬷来教规矩,今日不知怎的出来逛园子撞上。”
原来是那位六宗房王姑爷在沙洲逼于无奈娶得那个花寡妇带来的继女。以前王家落难将人娶过门,有婚书有媒人,现下即便王家回来全依仗六宗房,也没得就将人丢了的道理。听说那位王姑爷颇厚道,只怕放不下这共患难的妻子,难怪常妈妈束手束脚不好撕破脸。
到底是表少爷与表姑娘正经的继母。
只是这个花姑娘言行粗鲁就罢了,竟还说这是她的嫁妆。当真是笑话,管她花寡妇母女在王家人面前如何有脸面,六宗房如何容让几分。自己可是姑娘的人,想贪墨姑娘给表姑娘的添妆,不看看她有几斤几两!
难怪姑娘要说那句话,还偏派自己这个辣子来!
桃枝是个玲珑心,瞬间就明白云清歌意思,当下拉下脸喝令身后跟着抬东西来的粗壮婆子,“里头全是咱们太太少爷挑拣来送表姑娘的添妆,件件都是金贵东西,好几样还是宫里赏出来的,你们竟然由得些不三不四的人来作践,没长眼也没长心,还不上去看好了,倘或淬了一个,咱们都不用活了。”
跟随来的缀锦院下人一个个虽不明白何时这些东西成自家少爷做主送的,不过听得桃枝这个云清歌身边颇得宠的二等丫鬟发话,又晓得眼前这花姑娘不过是个寡妇带进来的拖油瓶。个个二话不说撸了袖口就上去将正在帮忙那花姑娘开箱子的丫鬟挤到一边,两下把拼命挣扎的花姑娘给拽住。
那花姑娘气的破口大骂,什么骚的流水,脱了裤子被人弄张口就来,直叫平素擅长吵骂的几个仆妇都大开眼界。
常妈妈恨不能将头找个地洞钻下去,连声喊人找帕子来把她嘴塞上。
桃枝拉着脸用钥匙打开箱子挨个检视了一遍箱子里装的东西。
见得箱子里满满的丝绸瓷器,妆匣脂粉,花姑娘眼睛瞪的更大,拼命挣扎,呜呜叫着试图从婆子手里脱身出来。
桃枝没有理会她,径自看过后走到犹自挣扎的花姑娘面前二话不说扇了两个耳光,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带进门的,王姑老爷好心与你口饭吃,你居然将心思动到咱们云家给表姑娘准备的添妆上,还满口子不干不净,再敢啰嗦,就将你绑到衙门里,倒要瞧瞧官府如何判你这欺主的罪过。”
大庆律例,寡妇再嫁或女子和离抑或被休弃改嫁,儿女必然要跟着夫家。倘夫家五服之内都没人或夫家与女方签下契书,则女子可将儿女带走改嫁。只是其子女随母生活,便要改随母性,且女子再嫁后更需求的夫家允准让子女再随改嫁后的夫家姓,如此才算正经一家人,否则便视同外人半奴。尤其这改嫁后的夫家有正经的原配并留下子女,带来的子女更要恭恭敬敬不得有一丝逾越,就是改姓,还得经过以前的原配娘家人答允,在原配嫡出子女面前,更只能是个庶出位置。
虽说民间多有不讲究这些,后头娶进门的寡妇得势反而让带进门的子女欺凌原先的正室所出。亦有一般官宦人家结亲,有些夫人太太娘家得力硬是带着子女改嫁且让子女在再嫁后夫家生活的很好的。不过大庆执行律例甚为严苛,只消律法明文规定,一抬出来还没哪个继母敢说我的孩子就是比先头的金贵。
此时听的常妈妈说人姓花,连姓氏都没改,桃枝就是用脚趾头想都晓得六宗房肯定没答允让这个眼中钉改姓王,成他们名义上的外孙女,自然更是不客气。
只是桃枝与人讲律法,花寡妇母女却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