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脸沧桑。
四目相对,玉贵妃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哭泣,勉强忍住先叫郭敏出去等候。
宫女喜鹊这就带了她去偏殿歇着,看着她们出去以后,玉贵妃这才转身面对着他,一开口泪成两行:“四哥,你这是,要走?”
男人轻轻颌首,负手而立,倒也有几分贵气模样。
玉贵妃想起当年来,心酸难忍:“姐姐去了,你也要走,这可让我怎么活?姐姐把敏敏托付给我,可李刃顽劣,亲事难成……”
他嗯了声:“你做得很好,雪初她知道。”
她拿着帕子擦脸:“四哥要是走了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原来盼着敏敏长大,以为等她长大成亲就能解脱,可如今天下刚见太平,郭守义回来了,敏敏心里难过我都知道,这痛处怕是变成烙印一样的了。”
他看着她,仿佛真的能看见一样:“不管怎样,他是敏敏的父亲,是雪初的选择。”
玉贵妃嘤嘤哭泣,恨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扑过去抱住他大哭一通:“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下辈子也还她不完,四哥这一去,何时回还?”
她保养得还可以,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想起来怎不悲伤。
男人终是叹了口气:“十年未回,不知家中什么样,雪初的东西我都给她烧去了,暂时不会回来,若是有什么事,可捎信给我。”
玉贵妃连连点头,回身又把自己首饰盒里的长白玉佩拿了出来:“我在东临老家还有几个人,早两年送去安置了,你拿着这个东西,万一有用得上的地方,离着还近。”
他默默收在掌心里,看着她勾唇笑笑:“自此,你照顾好敏敏。”
她自然应下,见他这就要走,再无丝毫的牵挂竟然又是落泪:“四哥!”
男人顿足,玉贵妃想起旧事来,又是叫住了他:“有一事我始终好奇,那块旧帕子,真的是姐姐留给郭守义的吗?”
他背脊挺直,两鬓竟已有了白发。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无声地笑了,随即淡淡说道:“老了,记不住了,也许吧。”
说完再不犹豫,大步走了出去,他感知灵敏,竟也畅通无阻,等郭敏在偏殿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实在等不下去出来时候,这个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玉贵妃双眼通红,在自己的榻上哭泣,郭敏悄然走近,看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她从来不喜哭泣,母亲也曾教过她,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本来就多有束缚,更要痛痛快快地活,高高兴兴的过,小的时候自己身子不好,还总淘气,每次被她抓到,都要被她念好久。现在想想,四叔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存在。
只是那时没太在意那个天天在园子里挑水浇菜的人,母亲对她做错事的惩罚就是站墙角。
至今也能记得,她说敏敏啊,要保护自己,可以受伤,但不能总受伤,可以吃苦,但不能吃太多的苦,等你长大了,要高高兴兴的活着,为自己活着,不为别人。
她始终记着。
见是她来了,玉贵妃赶紧坐了起来:“敏敏啊,让你看笑话了。”
郭敏左右不见一同前来的男人,有些心惊。玉贵妃却是说他已经走了,不用担心,四叔这两年都一直是一个人,不管是出外采买,还是生活起居,从来不许人靠近,她倒也不怎么担心。
榻上女人发髻微乱,只拿帕子擦着自己脸,玉贵妃伸手拉过她,这就拥在了胸前。
就像母亲那样,她的怀抱从来都是那样的温暖。
“你告诉姨母,”她眼又含泪:“和李刃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郭敏靠在她的身上,贪恋地抽着鼻子:“姨母,我舍不得你。”
“我就知道,”玉贵妃轻抚她的头发:“李刃小你三岁,你才情窦初开心里怎能有他,可你知道你娘为何要为你定下这门婚事吗?”
听她提及母亲,郭敏顿时抬头:“为什么?”
玉贵妃叹了口气,只是轻轻拥着她:“我给你讲一讲你娘的事情,你听过就算,日后有什么样的选择,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好吗?”
她当然说好,迫不及待地坐了她的榻上,凝神。
忽然间不知道从哪讲起,玉贵妃沉吟半晌,才是开口:“在很多年前,我还不是什么贵妃,也没有这个捆人的身份,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到了这里。初遇你娘,她是京城有名的徐家女,一饭之恩救活了我。这就留了她身边,你娘这辈子桃花旺盛,许多年轻人都慕名而来,上门提亲,其中有一个人,因缘巧合还救过你娘的性命,两个人暗生情愫,那时我常常帮她给这人送信,他不是本地人,家里也在很远的地方,说也巧,那正是我的故乡,是以常对他另眼相看,也蒙他不嫌弃,兄妹相称。本来是一件门当户对的大好事情,不想他走之后杳无音信。”
她顿了顿,看着郭敏的目光十分温柔:“那段时日,你娘带着我离家出走,人没找到,又撞见你爹爹,郭守义当年一穷二白,只是执着得很,后来那人一直没有消息,你娘心灰意冷就嫁给了你爹,当时徐家二老都还健在,反对得厉害,可你娘是铁了心这就成了亲。”
原来爹娘是这样成亲的,郭敏一声也不敢出,生怕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