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安要是不胡乱花钱,他这二年的工资足够买三大件儿。
大女儿和小儿子都住在城里,按理说来往最密切才对,偏偏大女儿心里最记挂着的是大儿子,甚至在给白玉娴买羊毛呢做大衣的时候掏钱给大儿子也买了一件海军呢大衣等结婚那天穿。为啥?还不是小儿子对自己大方,对父母兄姐都一样抠门。
余庆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余父突然打断,严厉地道:“要啥钱?在你奶和你妈跟前说啥挨饿不挨饿?你一个月三四十块钱的工资不够你花?你一个月四五十斤粮食、定量的肉蛋油盐加上你哥偶尔送过去的野味不够你吃?你好意思开口,我都没脸听!你哥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拿你哥的婚事来说事?你哥能打猎,有本事,有收入,我和你妈把机械厂的工人名额给了你,为着这个,多少人说我和你妈偏心?结果你上班两年七八百块钱的工资我和你妈没见着一毛!外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哥的新房是他自己挣钱盖的,两大件是他挣钱买的,新房需要摆放的家具你嫂子娘家都打好了,就等着结婚时陪嫁过来,我和你妈就掏了那三百块钱和四十块见面礼,以及将来办酒席的花费。”
余父重重地放下碗筷,凌空点着余庆安的鼻子,“我说过不偏不倚,就是不偏不倚,不会少你一分,你想多要钱,没门!你那对象我就是没看上,啥人啊这是?上回不吭不响地就跟你来家里,你妈做饭她就在堂屋里坐着喝蜂蜜水不说帮一把,吃饭时长辈还没坐下她就动筷子尽挑肉吃,过去几个月了我就不说了,这回老的都还没会面,他家倒管孩子要起彩礼来!你回去跟你对象说明白了,彩礼就那二百块钱,买东西也好,光给钱也罢,随便你。”
说完,他压根不看余庆安的反应,起身就要出去。
“急啥急?别人家还没吃饱饭,你就串门儿?”余奶奶和余庆国祖孙两个一直没插口,闷不吭气地吃饭,直到此时吃完了,她才张嘴叫住儿子,“趁着一家子人都在,啥话都说明白了,免得将来弟兄两个心里头不舒坦。”
余父向来孝顺老母,听到老母开口,抬起的脚就没迈出去,气呼呼地坐回原处。
余奶奶望着被父亲疾言厉色一顿数落的小孙子,问道:“庆安哪,你真认准了你那对象?”
“奶!国红真的很好,是爸和妈对她有偏见,我们在食堂吃饭总是争分夺秒,决不能落后一步,所以她才没注意奶奶没落座就开始吃饭,并不是故意这么做。”余庆安跑到祖母身边,胳膊搂着祖母的脖颈,就像小时候一样,“国红又聪明又漂亮,而且十分能干,是我们厂里有名的铁娘子,巾帼不让须眉,领导都点名表扬,能娶到她,是我的幸运。”
余庆安又急急忙忙地道:“而且我们崇尚勤俭节约,不搞乡下那一套老封建老风俗老仪式,只要领了证,请几个朋友下顿馆子就行了。国红都和我商量好了,等到哥结过婚,我们就在城里请领导主持婚礼,大大地减轻爸妈的负担。”
余母眼一瞪,“结婚连酒席都不办,只领一张证儿?胡闹!俺儿子结婚咋能不通知亲朋好友,还不在家里办?还有,既然你们崇尚勤俭节约,怎么他家又跟你要那么多彩礼?难道彩礼不是老风俗?前后矛盾!”余母气得不得了,脸都涨红了。
余庆安耐着性子道:“妈,王大叔和王大婶养了二十年的能干姑娘嫁给我,他们不能要点彩礼啊?咱家不也给大嫂彩礼了吗?”
余母气得口不择言:“你嫂子有嫁妆,他家给准备了吗?”
不是她在意嫁妆,实在是还没结婚呢,就勾着她的儿子处处向着岳父家,以后小儿子住在城里还能记着自己在乡下的爸妈?
“行了!”余奶奶开口,“庆国娘,庆安认定了他对象,你说再多都没用,用不着说啥,反而让孩子听了心里不舒坦。庆安哪,你妈是为你好,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说是为你好,但不是你想要的,所以我就不说了,也不叫你妈说你。你二十岁啦,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你自己下定的决心,只要你以后不后悔就行。”
余庆安急忙道:“我肯定不会后悔!奶,我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觉得哥的排场那么大,我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想问爸妈多要点钱,买几样像样的家具和大件儿,新房收拾得好看些,能让国红家高看我一眼。”
余奶奶避开他和余庆国对比的话,拍拍他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高看啥?他家成分还没咱家好呢,你怕啥?你这患得患失的性子小心你对象和你对象家以后拿捏你哟!傻孩子。你爸不多给你钱,一呢,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这二呢,你爸妈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连带你哥哥姐姐孝敬的,手里头确实就这六七百块钱,没有多余的了,你哥结婚办酒席还得等年底分红呢。你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要钱,实实在在让你爸妈为难。”
余庆安低头抹泪,余奶奶耐心地等了很久,仍旧等不到他收回要钱的话,旁边余父余母已气得面色铁青,眼中几乎喷出烈焰来,唯独余庆国利索地收拾完饭桌回来,静静地坐在下首,脸上不喜不怒,眼神也十分平静。
“唉!”
余奶奶掩住心中的失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抖抖索索地从裤腰里掏出一个灰色格子的手帕包,见到这个手帕包,余父和余母都猛地站起身,“妈,怎能让你掏钱?”
余奶奶摆摆手,道:“你们别开口,让我说,财去人安乐,没啥大不了的。”
她扭头看抬头盯着手帕包的余庆安,即使他老眼昏花,也能看出余庆安眼里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喜色,轻轻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道:“我知道,你哥有的你没有,你心里不平,今儿趁着你哥在,我把话交代清楚。”
她打开手帕包,里面果然是一卷钞票,等她数出三十张大团结,里头就只剩两张大团结和几张五块、两块、一块以及毛票分票了。
“这些年你爸妈、你叔婶和你姑妈都孝顺我,逢年过节给我几块零花钱,我攒的钱都在这里了,没给你哥一毛钱。我给你三百,够买两个大件,你要是觉得还不够,就把我准备给自己做棺材的木料拿过去找木匠打几件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