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羡渊担心的,无非是怕他见秦家势弱趁火打劫,可他怎么会那么做?他与尹卓之前的合作是以政治作为筹码,他在尹卓需要的时候保护他,为他效力,而尹卓则在他需要的情况下,为他提供政治与兵力支撑。
可尹卓此番损兵折将,便是能全须全尾的回到大夏,短时间内,却绝对不可能有实力兑现承诺。既然尹卓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他抽身另谋他路也无可厚非,这并不存在谁亏欠谁,大不了一拍两散便是。
但秦羡渊不同,秦家虽然只是商家,于海贸这块,在启泰却占据着霸主地位。只要秦家在一日,他便可以通过海上商贸,为他的国家赚取更多利益,也能为他日后谋事奠定基础。
尽管秦家此番确实是岌岌可危,可凭他之力,即便护不住整个秦家,难道还护不住秦羡渊一个?这就是匹饿狼,经此一事,只会比以往更加凶猛,若说他以往还收敛锋芒,从不轻易露出爪牙,那家破人亡之后呢?
即使不是家破人亡,秦家受到重创也是必然的,再加上秦家家业带来的各种变数,谁能说秦家就真的会一蹶不振?机遇无处不在,只要他抓牢了秦羡渊,便是舍了尹卓也不可惜。更重要的是,秦羡渊此番不死,日后定然会是一把好刀。
他不会对秦家落井下石,关键的时候还会伸出援手,有救命之恩作为支撑,再加上秦家的境遇大不如以往,以及他的身份,何愁秦羡渊不唯他马首是瞻?
秦羡渊闻言心下一松,倒是明白过来真信田冲的意思,可这种身份上的对调,却让他打心眼里感到屈辱——倭人多海盗,国域如弹丸,向来是被大陆人看不起的,就连他也不例外。若两个时辰前,他与真信田冲还是平等合作的关系,此时却俨然变成从属!
他不仅此时需要真信田冲的帮助,将来更是需要真信田冲的扶持!可形势比人强,便是他心里再如何不甘愤恨,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丝毫来,不免又对真信田冲感激了一番,再问起外面的情况。
真信田冲也不十分清楚,摇头道:“尹卓不知所踪,我暂时联系不上。蔚家军兵将众多,不仅坳谷沿线已经被蔚家军占领,对面礐山同样有大批蔚家军搜山。”他会当机立断折回,未必就没有这个原因。
他确实是武功高绝,但再厉害的功夫,在千军万马面前,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见秦羡渊若有所思,又道:“秦家主如今最为担心的,必然是秦老太君几人,这点我可以理解。可事有轻重缓急,我说句冒昧的话,咱们如今尚未脱离险境,秦家主如今应当立即赶回绩溪郡才是。
至于尹卓与娄延淳,甚至是蔚家军,想要报仇什么时候不能?他们也不会打到绩溪郡去,骠骑营已无兵力,娄延淳和尹卓断然不敢。蔚家军同样不敢,没有姜泽的命令,蔚家军打到坳谷已是越界,反倒是姜泽,不得不防。”
秦羡渊之前就有过这种顾虑,闻言顿时心下一凛,让随从扶了他起身道:“真信君所言不错。”他垂眸道:“被尹卓与蔚家军盯上,我秦家尚有还手之力,可若是被姜泽盯上,想要翻身就难了。”
尤其绩溪郡郡守刘天和是姜泽的人,他现如今只希望秦老太君几人被掳与他受伤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回上京,也没传到刘天和耳中,这两人暂时还没动作。如此,他回到绩溪郡后,也才好有周旋的时间。
别的不说,便是在姜泽做出反应之前,将秦家明面上的产业转移大部分也是好的。经营秦家多年,他自然是有这个能力的,而他此番决定于尹卓合作之前,也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因此,在这点上完全难不到他。
至于秦老太君几人,到时候少不得只能往尹卓与蔚家军身上推了,也不知道几人是否活着,思及此,秦羡渊狠狠闭了闭眼,极力将心底的滔天怒焰全都压下。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比感谢真信田冲的出现,即便他舍弃了秦老太君几人,即便他只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
秦羡渊与真信田冲却是不知,他们除了需要防备姜泽,还需防备蔚蓝。
郧阳与杜文涛已经带人在绩溪郡汇合,二人并不知晓谢术昭已经离京,且是同样赶往绩溪郡。二人到了之后片刻也不耽搁,直接按原计划分工合作,郧阳带了轻功较好的几人,先是将姜泽的暗卫全都清除,再用自己的人将这些暗卫全都替了下来。
而杜文涛则带着余下的人开始清查秦家明面上的产业,因着时间紧迫,杜文涛也不做无用的功夫,直接套用了齐休与蓝二几人当初针对王家的法子,先出手将秦家账目上的现银全都搜刮一空,等秦家乱了起来,再趁乱见机行事。
至于刘天和那边,有郧阳出手,一时半会根本就无法动弹,且还自以为得了姜泽的命令,心甘情愿的半点都不动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要说的是姜泽。
几乎在白葵等人到达镇国将军府的同一时间,姜泽收到了菊山县被屠的消息。
消息是莫冲亲自送过来的,彼时姜泽正准备休息,听闻消息后当即便气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整个人握住信纸的手都在抖,铁青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莫冲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这才哑声道:“消息可是属实?会不会有人假传消息?”
莫冲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他也不愿相信,可这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没有暗卫敢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皇上,事不宜迟,最迟后日消息便会传回上京。在此之前,应该先拿个对策出来。”
这话原也轮不到他来提醒,可承运殿只有桂荣在,这阉人现在缩在角落里就跟个鹌鹑似的,根本就靠不住!他也不想多嘴,但消息传回上京之后,皇上是必然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的。
大夏人的铁骑已经长驱直入攻入启泰腹地,甚至屠杀无辜百姓,作为帝王,姜泽便是做做样子,也是必须的!再加上黎明百姓,若是处理的不及时,动摇民心还是轻的,姜泽会直接失了民心!眼下鹿城兵戈未止,结果莫冲简直不敢想象!
姜泽五内俱焚,双眼几乎瞪得快要脱眶,抬手就将案几上的茶盏笔筒等物扫到地上,“你说这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尹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混账,简直是混账,朕要诛他九族!”
桂荣瑟缩得更厉害了,莫冲有些不忍直视,若非情况不对,他真是该笑的,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但这笑比哭还难看,他怕姜泽说出什么更加有失帝王尊严的话来,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当即打断道:“皇上,尹卓是大夏人!”
大夏人怎么信的过,人家又凭什么不敢,就连你自己都挖自己的墙角,换成他是尹卓,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下令屠杀百姓也不会有什么压力!甚至直接出手刺杀姜泽,也是有可能的!还诛人九族,他是该说姜泽天真还是愚蠢?
姜泽似乎这才回神,呼哧呼哧喘气道:“老三呢?他不是很能吗,还有蔚家军呢?他们都不是很能吗?合伙跟朕作对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为什么对上大夏人就怂了,朕要重罚!朕马上下令重罚!”
对啊,这是机会,他一直在找机会重惩姜衍和蔚蓝,眼下不正是机会?姜泽脑子里灵光一闪,面上忽的露出笑容来,方才的气愤怨恨顿时不复存在,大声道:“桂荣快来,朕要亲自拟旨!”
桂荣还没应声,莫冲便一张脸全都黑了,再次出声打断道:“皇上不妥,你忘了,两年前蔚将军回京之时,就曾上过折子要在西海郡下辖建立卫所以作防备,当时您直接驳回了。此番骠骑营与蔚家军开战,蔚将军同样上过折子,直言大夏人野心不死骠骑营来势汹汹,恐会直接进攻启泰腹地,并申请调派蔚家军进驻菊山县,您未曾批复。”
蔚池遇袭回京之后,确实曾上过折子申请建立卫所。
当时西海郡的山匪虽然剿了个七七八八,但剩余的也不是没有,再加上苍岩堡和梅朵雪山通道,蔚蓝想从根子上断绝大夏人在西海郡到处挖坑的可能,与蔚池商议过后,便直接上了折子提议建立卫所。
奈何姜泽当时正因蔚池平安归来,又深觉自己被蔚蓝耍了一道,根本就没引起重视。当然了,也不排除姜泽还有别的心思,毕竟,蔚家军全都集中在萧关与安平镇,倘姜泽哪天想要将蔚家军一网打尽,完全可以以麻城和塘坝县作为依托,与大夏人来个里应外合。
如此,他又怎会答应?再说此番之事,骠骑营与蔚家军开战,本就是姜泽一力促成,折子递上去后,姜泽不以为意,甚至还因左相多说了几句,直接将左相狠狠斥责了一番。
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有一封战报送到姜泽的案头上,姜泽眼看着蔚家军势如破竹,骠骑营节节败退,而姜衍与蔚蓝毫发无损,还因此而暗自诅咒气闷,又哪里会多做理会!
这不,报应马上就来了。就连莫冲都没想到尹卓会这么大胆,敢下令屠杀百姓。
就算他只是个暗卫,见惯了生死比寻常人少了几个心肝,听到这个消息仍是忍不住心下震动。真的是作孽啊,加上蔚家军阵亡的将士,那是数以万计的人命,这些人却都因姜泽一己之私而死!
莫冲心中沉甸甸的堵得厉害,再看姜泽竟是双目发直有些泄气的样子,心里就更堵了——偌大的承运殿里灯火通明,姜泽虽是身着金色常服端坐在雕花龙椅之上,浑身上下却看不出半点帝王之仪,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砖上,到处都散落着碎瓷片……
如此狼藉,如此金碧辉煌,却无法掩盖姜泽挥霍着民脂民膏,不但护不住他的子民,甚至就连子民枉死,还想拿这些人的死来铲除政敌的事实!
桂荣缩着脖子往前走了几步,听了莫冲所言,又战战兢兢满脸为难的退了回去;不是他不怕姜泽,而是姜泽现在完全就顾不得他!
殿内烛火摇曳,不时发出劈啪的声响,姜泽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沉默了好半晌才看向莫冲,喃喃道:“你说朕要怎么办?人已经死了,朕没法让这些人全都活过来,不过是区区庶民,总不能让朕来偿命吧?”
这话说的,你不杀人灭口都是好的了,谁敢让你老人家偿命?莫冲剑眉紧锁,他也不敢冲姜泽发脾气,只得道:“皇上,属下收到消息,菊山县被屠之时,是睿王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一场浩劫。菊山县县令身死,县衙被大夏人杀的鸡犬不留,如今是睿王带领蔚家军驻扎在菊山县,战报虽还未送达上京城,可……”
可你心里总要有个成算啊!莫冲心里暗暗抓狂,做暗卫做到他这个份上的,也是没谁了,你不是巴不得睿王去死吗?现在菊山县的县令死了,重新派去刺杀睿王和蔚蓝的暗卫还没传回消息,到底要如何行事,你总要发个话啊,难不成就这么干看着!
事情已经发生了,尹卓背弃盟约的事情另算,总归睿王力挽狂澜立下功劳是不争的事实,这满朝文武都看着呢,你做皇帝的,总不可能屁都不放一个吧!
好吧,就算你恨不得睿王马上去死,也不想下旨奖赏,可菊山县并不属西海郡管辖,眼下睿王与蔚家军已经在菊山县驻扎,你难道就不好奇睿王接下来的打算?
难道就没想过让吏部重新调派官员去菊山县?这百姓要不要安抚?朝臣面前需不需要给个交代?这些都是事儿啊!莫冲不信姜泽还真的敢下旨申斥蔚池或是姜衍。
为毛啊,因为姜泽心虚啊,尹卓是他招来的,早在粮草被劫之后,莫冲就怀疑姜泽与尹卓合谋的事情被蔚家军与姜衍知晓,事实证明,人家还真的知晓。他虽不清楚蔚家军到底知道多少,有无证据,但姜泽若真敢给蔚家军罗织罪名,难保蔚家军不会直接将这事儿给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