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馥最是知晓她的性子,见她明白过来也不多说,径直打发了二人下去休息。二人心知院外还有人守着,左右秦老太君昏睡着并不需要多费心神,且马上就要天亮了,天亮后还会有好一番周折,而她们连日奔波,早就快要支撑不住,当下也没啰嗦。
等人走后,秦宁馥僵直了脊梁回到内室,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虽在两个妹妹面前绷得住,但实则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于她而言,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别的她可以不去多想,甚至连被尹卓掳走轻薄的屈辱,她都可以暂时忘记,但关于秦家的生死存亡,却由不得她有半分回避。她会顺着“恩人”的提示做出决定,一则形势所迫,根本就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二则因为她心底残存的那点希望。
她是秦家的掌珠,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就知道自己与别的姐妹不同,这点在她随秦老太君入京之后更加明确。以往她并不着急,总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随她去耗,却不曾想,一遭不慎满盘皆输。
若早知是这个结果,她便是放下身段主动些又有何妨?更甚至,稍微使上些手段也是可以的。只可惜错误已经铸成,她便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但话又说回来了,便是她一早便用上手段达成所愿,大约结果也未必是她想要的。
在这点上,她同样想的十分清楚。尤其是被尹卓掳走之后,她先时因为害怕不曾多想,可冷静下来,就意识到不对了。姜衍是什么人?
若他真有心护住曾祖母与自己姐妹,尹卓的人哪里就能轻易摸到小院,且时机偏就那么凑巧,当时不仅姜衍不在,就连随行的护卫也只留下两人。彼时天色未亮,姜衍去了哪里?要说不是刻意为之谁信?
由此可见,姜衍对秦家到底有多反感、甚至是厌恶了!真的是厌恶到连孝道和血脉亲情都不顾了!秦宁馥自认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姜衍却因私心好恶,直接将她与秦家毁了,如此凉薄狠绝的心性,便是她真的如愿成了姜衍的人,在他面前,又能有什么分量?
更不用说,他还有个手握三十万蔚家军的岳丈,有个出身高贵、贵为郡主的未婚妻了!秦宁馥原先对蔚蓝并没什么情绪,也谈不上忌惮;在她看来,蔚蓝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如今还没长成,身材干瘪的跟豆芽菜一样,就更不用谈什么风情美貌了。
而她家世虽不如蔚蓝,却是姜衍的表妹,再加上年岁相当,她才情样貌气质皆比蔚蓝出色,天长日久的与姜衍处着,又哪点不比蔚蓝强,何愁姜衍不动心?
只要姜衍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看的到她的好,到时候她再温柔小意的笼络着,等蔚蓝进门的时候,睿王府没准早就是她的天下了。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谢太后与圣元帝不就如此么?甚至谢太后的家世还比不得她。
她是嫡女,与姜衍是实打实的表亲,可谢琳只是庶女,外祖母还是个歌姬,就算谢家是官宦之家,却不过是个七品文官。翰林院编修的名头说起来好听,可说到底,只是个不入流的末等小官。
除了这些,谢琳一无所有,只是个巴着定国侯府,靠着她姑祖母打秋风才有几分体面的穷亲戚!可她秦家堆金积玉,说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又哪点不比谢琳更强!只要姜衍有心,秦家随时能成为他的钱袋子!
可姜衍不仅无心,还真是个瞎子,不仅对秦家的示好视若无睹,也对她的美貌和才情视而不见!秦宁馥琢磨着,莫不是定国侯府以往也是如此不识时务,罗魏才会早早死了?
没准真是如此也不一定!如此,倒是活该他被姜泽压着打,活该他小小年纪便被赶出上京城,也活该罗魏早死了!她想着擦了擦眼泪,口中银牙暗咬,只觉得恨毒了姜衍与蔚蓝。
若说姜衍是个不解风情又不识时务的瞎子,令她芳心错付,那蔚蓝就是毁了她大好前程的罪魁祸首!毁人前程与杀人父母无异,再加上毁她姻缘,她怎能不恨!
不过仔细想想,反正姜衍不喜欢她,不过白长了一幅好看的皮囊,总比与之成事后再受冷落,继而在蔚蓝手里继续吃亏要好。秦家固然比谢太后的家世要好,但与蔚蓝相比,却是又不值一提了。
尤其是在姜衍心眼长偏的情况下。蔚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地位有地位,在百姓中的名声甚至比皇帝还好!思及此,秦宁馥面上露出一抹笑容。这笑容惨淡却明媚,凄绝又狠厉,她低声喃喃道:“天意弄人,也罢,也罢……”
总归已经被逼到绝路,就算她选择了姜衍也没什么好下场,为什么不选择比姜衍身份更高的姜泽?姜衍只是亲王,还是个闲赋的亲王,就算有封地,也是鸟不拉屎的封地,三五年内,便是姜衍再能,也无法撼动姜泽的地位。
可姜泽不同,好歹是一国帝王,不仅身份上高出姜衍一截,心机城府乃至才干同样不如姜衍。父亲常说姜泽是个冲动冒进又志大才疏的,这样的人固然不是做帝王的料,也不是做夫婿的上佳人选,可反过来看,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更好拿捏?
她在睿王府住了两年,不说对姜衍了解至深,至少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到时候,她以此得了姜泽的青眼,还怕拿捏不住他?等几年后姜衍有了反手之力,她定然已经诞下子嗣,有了子嗣傍身,运道好的话,她便是想要谋取更多,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眼下这个选择虽然冒险,于她而言,却是最为符合实际的——因为她不甘心就此被毁,因为她想报仇,因为她还想拯救秦家。想到秦家,秦宁馥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秦老太君苍老枯皱的面皮上。
秦老太君睡的安稳,面色甚至比她还要红润。她相信秦老太君是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因为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在她与两个妹妹还有用之前,绝对不会对秦老太君下死手。
她对秦老太君倒是并不怎么担心,反倒是秦羡渊和秦家嫡支,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秦羡渊与尹卓之间的交易,她多少知道一些,只知道的并不详尽。
也因此,尹卓忽然掳人,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可听尹卓的意思,分明就是冲着秦家的家财而去,而父亲,也早早派了人前来营救。依照父亲对曾祖母的孝顺,对她与妹妹的看重,这营救自然做不得假。
可最终救了他们的,却并非父亲的人。尹卓到底怎么样了对方没说,父亲怎么样了,对方同样没说。但秦宁馥思忖着,无论救走她们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凡父亲尚有余力,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了她们。
所以,父亲现在的处境是真的堪忧了?想到此处,秦宁馥心下不禁一沉。
她之所以决定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也有信心说服姜泽,无非是因为还有秦家的家业作为支撑,可父亲若是遇到不测,秦家的家产易主,那又如何?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开始无法遏制的疯狂滋长,不过瞬间,秦宁馥后背上就出了一层冷汗,她又是焦灼惶恐,又是害怕怨愤,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直到天际微微泛白,才僵直着身体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秦宁馥顾虑的原也没错,秦羡渊的处境还真的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也不为过。
郧阳与杜文涛带人前往绩溪郡的事情,秦羡渊并不知情。当日因蔚家军大规模进入坳谷,他兵分三路撤退,并企图撤退到一半重新掉头回去,直接将追进坞城山的蔚家军彻底困死,却不料进来的并非蔚家军,而是娄延淳。
也因此,他兵分三路这个计策不但未曾奏效,还因着私心想从九曲河道顺南岭江撤退,反倒是与娄延淳的兵马碰个正着。彼时天黑,谁也看不清谁,双方甫一照面,就直接杀了个天翻地覆。
尽管秦羡渊手下的兵力比娄延淳更多,但娄延淳带领的全是骑兵,可以说全都是精锐,且这些人原本就被逼入绝境,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不仅如此,骠骑营的装备更是远胜他麾下士兵。杀红了眼之后,谁又顾的上那么多?
便是最后发现对方并不是蔚家军,双方各自损伤无数错误已然铸成,再加上尹卓掳走秦老太君几人,秦羡渊与尹卓已然反目,自然是怎么杀的痛快怎么来了。若非真信田冲及时折回,秦羡渊只怕早就交代在九曲河边了。
真信田冲的出现让秦羡渊大感意外,当然,也让他顿觉不妙。但当时形势所迫,别的倒也顾不得了,等真信田冲将秦羡渊带出战圈之后,秦羡渊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一只眼睛已经被娄延淳直接刺瞎。
跟随在他身边的心腹下属只余三人,其余的皆被娄延淳麾下绊住脱不开身,至于另外两只队伍的四百人,则是更加音讯全无。秦羡渊又气又痛,简直就是目呲欲裂。
直到逃出二三十里地,才哑着嗓子问真信田冲,“真信君没去尹卓身边,可是临时出了意外?难不成是蔚家军已经将尹卓一网打尽?”
真信田冲甫一出现,他心中就已经有了预感,但他不愿意去承认,甚至不敢去想。
倘若蔚家军真的已经将尹卓一网打尽,那秦老太君与他一双女儿又还有什么活路?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他的侄女。姜衍已然放弃秦家,蔚家军不留后手,乱军之中,死几个妇孺能算什么?
他问完这话,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女儿死了,他虽然心痛可惜,却还可再生,便是侄女死了要与二弟交代,也没什么大的妨碍。但祖母若是因他而死,他在秦家还怎么立足?他这个家主之位还怎么保得住?
真信田冲拧眉看向他,神色凝重道:“蔚家军确实是追着尹卓去了,但尹卓的人却未必会被一网打尽。”说着顿了顿,干脆将他追过去之后一时半会寻不到尹卓行踪,又听到坞城山这边动静不对的事情说了。
末了道:“秦家主不必担心,在下会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出于大局考虑。在下还有三个下属在尹卓身边,等到时机成熟,定然会让人救了秦老太君出来。但这有个前提,还希望秦家主能够理解,那便是建立在秦老太君几人确实在尹卓手中的基础之上。”
真信田冲极为敏锐,在蔚家军大规模进入坳谷与礐山的情况下,他并不认为尹卓能始终将秦老太君几人握在手中。就连他都因为秦家的财产心动,又何况其他人?
在启泰,比他有能力有实力的人多了去了,姜泽和蔚家军就不说了,没准还有其他的人。这也是他意识到不对,就立即返回的原因。
他与秦羡渊才刚达成协议,没得因为区区秦老太君几人,就损失了大笔钱财,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不划算的。他相信秦羡渊也会如此作想,若让秦羡渊在秦家与秦老太君几人之间做选择,秦羡渊必然是选择秦家的。
秦羡渊闻言心里倒是好受了些,随从才刚将他的眼睛给包扎好,他头上缠了一圈白布,微抬着头,一只眼别有深意的看向真信田冲道:“真信君有心了,秦某人多谢了,你放心,但凡我秦某人活着一日,承诺真信君的事情便定然做到。”
真信田冲闻言抬了抬眉,他自然是知道秦羡渊的意思,面色郑重道:“秦家主不必紧张,中原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真信虽是武士,却也重诺,还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