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撇了撇嘴,余下的话也说不下去了。蔚池很快收敛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这一天不会太久的,你且等着!”说着朝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罗荣见他这样子不禁摇头失笑,心知他这两年压力不轻,旋即怅然道:“秦家的事情你不必问我,只当我不知道便罢。我不想听,你也别跟我说。”
抛开秦羡渊私底下的动作,姜泽与秦宁馨暗中联系的事情,姜衍离京前早就与他说了,甚至连姜泽派人欲毁秦家三姐妹清白的事情他也一清二楚。他并不是个拘泥世俗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对秦家三姐妹生出轻视之心。
但秦家三姐妹只因为秦老太君一席话,很快就被安抚住了,还满以为日后能从姜衍身上下手,也未免太过不知死活!秦羡渊的动作就算秦家三姐妹毫不知情,但秦老太君还能不知情?秦家已经从根子上坏了,这样的家族又能教养出什么好的后代儿孙?
这世上弱肉强食,凡是参与局中想算计人的,谁也没立场喊冤。左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初定国侯府落难,还没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秦家就能撇清干系躲得远远的,他现在也不过有样学样,大家谁也不亏欠谁。
更何况,长远来看,秦家于姜衍来说始终是个祸患,还不如早早清理了干脆。再说得透彻些,此番若是蔚池不曾出手,没准他日后会忍不住亲自出手也不一定。
姜衍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作为长辈,他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忙,出手剪断束缚他的荆棘藤蔓却是完全可以的。他也不怕蔚池说他薄情寡义,少年时期的情谊最是珍贵,正如蔚池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蔚池。若蔚池不了解他,不尊重他,也不会特地请他过来了。
蔚池深深看了他一眼,面色沉肃的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不想听,我不说便是。”总归事后会传出风声,“不过,别的都可以略过不提,只秦老太君让我有些为难。”
罗荣闻言挑了挑眉,“哦?”
蔚池道:“人已经全都到上京城了。”
罗荣眉头紧锁,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一把年纪了还四处折腾,想必她身体不错。”说着微微眯眼道:“我记得镇国将军府分家之时,大房名下可是得了不少庄子,随便选上一处安置便是。此番之后,若是秦家还有后人,大不了将人送回去便是。”
“若是没有,我再将人接走。”总归是他亲娘的亲娘,总不好让蔚池给这老太婆养老送终,“你知道的,眼下一举一动皆需小心谨慎。”
蔚池自然是懂,秦老太君的身体也确实不错。
将近寅时的时候,秦老太君哼哼唧唧的醒了过来,却是没说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夜色漆黑,小院背靠着竹溪山,到了后半夜里便显得格外安静,只能听到风吹竹林发出的沙沙声。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秦宁馥给睡得昏昏沉沉的秦老太君掖好被子,携了秦宁馧与秦宁馨一同出来,她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眼角眉梢却全是冷意。
花厅里一灯如豆,好半响后,秦宁馧才噘着嘴气鼓鼓道:“大姐,难不成咱们真要按照那人所说的去做?万一这人说的都是假的要怎么办?就算是真的,事情也未必能成。倘若事情成了还好,大不了咱们找地方将曾祖母安置好,可若是事情没成……”
余下的话她没说下去,可她不说,秦宁馥与秦宁馨照样明白。
若是这人的话全都是假的,莫说是拯救秦家了,就是她们自己也活不了。再说就算是真的,事情也跟秦宁馧说的一样,未必就能帮助她们达成所愿。可事已至此,她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万一事情成了呢?
秦宁馥抿了抿唇,云袖下的指甲险些刺破掌心,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刺痛,屈辱,愤怒、绝望、忐忑,兴奋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秦宁馨的视线在大堂姐与二堂姐面上游走了一圈,怯怯道:“二姐姐说的固然有理,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那人真是诓骗咱们的,咱们也没的选择。”
“你就这么想死?还是屈辱的去死!”秦宁馧本就一肚子火,闻言不由柳眉倒竖,说出的话跟刀子似的,“若真按那人所说的去做,与咱们落在尹卓手中又有什么区别,到头来不过是用清白名声去换!”
“二姐姐……”秦宁馨的身体小幅度瑟缩了下,波光盈盈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瞧向秦宁馧道:“二姐姐,你别生气,我,我只是不想秦家就这么没了。祖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虽然那人说祖母是年岁已高才会昏迷不醒,可,可到底如何,咱们也不知道,大夫也是那人请来的。”
早在前往西海郡险些被辱之后,秦宁馨就琢磨着见上姜泽一面了,如今好不容易得来了机会,尽管那人的话不可尽信,秦宁馨却并不愿意放弃。
她与姜泽早就相识,便是那人说的全是假的,那又如何?眼下大房惹了祸端,正该二房出头,有秦家的产业作为支撑,难不成姜泽还能直接将她舍了?
毕竟是一国帝王,手掌天下大权,而启泰在四国中实力最强,便是北戎与大夏南疆都要靠边站,有这样一个夫婿难道不好?当然了,姜泽在后宫有许多美人,可谁让他是皇帝呢?越是出色的男子,就越是引人瞩目,姜泽拥有许多美人,难道不该?
便是她入宫后一开始位分低些也是无妨,皇后与三妃就不说了,都是姜泽在潜邸时就进门的,与姜泽年岁相当,如今已是人老珠黄,且谁的膝下也没子嗣。而她正是年轻,容貌才情样样不差,只要姜泽给了她机会,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与泼天的富贵相比,秦家又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商贾。她早就想跳出秦家这个没前途的火坑了,这个机会对她来说求之不得,眼下祖母没醒,做主的是大堂姐,若二堂姐真的说动大堂姐改变了主意,那她一腔念想岂不全都落空?
“大姐姐,”秦宁馨也不与秦宁馧废话,这就是个冲动没脑子的,只看得到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便是长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草包美人,何谈前程?至于秦宁馥,早被尹卓占尽便宜又搂又抱,有她与姜泽以往的交情在,压根儿就不足为虑。
她暗暗握了握拳,先是撇了眼秦宁馧,再看向始终不发一眼的秦宁馥,抿唇道:“大姐姐素来稳妥,许是妹妹考虑得不够周全也不一定。可你我姐妹终归是一家人,眼下父亲与大伯的消息咱们一无所知,祖母的身体又是这样,咱们正该团结一心,若是妹妹说错了话,还请大姐姐千万不要见怪。”
秦宁馨太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了,实际上,在她们还没住进这个庄子之前,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只三人以往一直生活在秦老太君的羽翼之下,还从来没单独做过什么决定。
尤其此番之事,不仅涉及到她们的生死前程,也关系到秦家的命途。便是两个堂姐临了临了打退堂鼓,也在情理之中。而她要做的,就是坚定她们的信心。
秦宁馥心中自有思量,闻言看了二人一眼,微微垂眸道:“三妹妹说的对,咱们是一家人,平日里也就罢了,眼下却是万万不能内讧的。”
话落,她视线直直落在秦宁馧身上,这一眼既是疼惜又是无奈。
“阿馧不要着急,你顾虑的姐姐全都知道,可正如三妹妹所说,咱们眼下已是没有选择。若临时变卦,能不能走出这座小院都是问题。”说着闭了闭眼,秦宁馧是嫡亲的妹子,比之秦宁馨,她自然更加相信和疼惜秦宁馧。
秦宁馨平日里素来胆小,是什么原因让她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无惧无畏她并不清楚,可秦家大房与二房的矛盾一直存在,秦宁馨也不是什么单纯性子。她相信,若是无利可图,秦宁馨断然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秦宁馥一时半会还揣摩不透。但凡事都有迹可循,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明知是去送死,秦宁馨还会露出这样急切笃定的神色吗?除非她脑子被门夹了还差不多。
秦宁馨自以为已经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她平日里从不轻易与秦宁馧拌嘴,遇事总是一退再退,偏今日一反常态的据理力争,已然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曝露无疑。那么,秦宁馨如此积极和笃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皆是不能免俗。有秦家二房的先例在,秦宁馨如此举动的用意也就不难猜测了,这是铁了心要促成与姜泽的见面啊!可她如此自信,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其中还有她与大房并不知晓的内情?
秦宁馥心中起起伏伏,虽猜测出秦宁馨的用意,却看不透驱使她如此行事的具体原因。
若非这两年里父亲传信说二房一直没什么大动作,秦宁馨又一直生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都要怀疑救她们出水火的这一行人,是秦家二房安排的了。
当然了,凡事没有绝对,在这点上,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半点可能。但秦家已然如此,秦家二房还能图个什么?左不过是钱财罢了!没人会不喜欢钱财,尹卓所为,不也同样是为了钱财么?便是秦家二房真有这个心思,又有什么奇怪?她不是早就知晓么!
可她们要见的人是姜泽,难道姜泽就不需要钱财?这怎么可能!尹卓事败后牵扯出秦家,秦家必然被冠上通敌叛国之名,这点她早有预料,也因此,才会在被救之后很快相信对方所言,并答应按照对方计策行事。
抛开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提,对方既然知晓姜泽求财,而秦家想要抹掉通敌叛国的罪名翻身,手中的钱财又怎么可能还保的住?便是秦家大房败了,换成二房当家,姜泽难道会对二房手软?这同样是不可能的。
所以,秦宁馨应该是奔着后宫去的吧?秦宁馥从秦宁馧身上移开视线,定定的注视着秦宁馨,直到秦宁馨不安的动了动唇,这才露出一抹淡笑,“怎么了,三妹妹可是有话要说,还是紧张了?”
蠢货,莫不是彻底将上次受辱的事情全都忘了?若按祖母所说,那人真是姜泽派来的,便是搭上姜泽,就算进宫了,又有什么好下场?还是说,秦家会遭此劫,至始至终都在姜泽的算计之中?思及此,秦宁馥心中更恨,竟是生出种毁天灭地的情绪来。
“没,没什么要说的了。”秦宁馨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瑟缩了下绞着绣帕点头道:“紧张的,大姐姐,我有些害怕。”她细声细气的,说完扭头看向秦宁馧,眼泪花欲落不落的,“二姐姐,妹妹方才说话急了些,你别跟我计较。可,可我们要孝顺主母,要救秦家,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秦宁馧先是发了一通脾气,后听秦宁馥所言,心里沉了又沉。尤其触及到亲姐温柔疼惜的视线,更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如今听秦宁馨所言,不由得皱了皱眉,“行了,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只事情太大了,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祖母和秦家,甚至连咱们自己都要搭进去。我多说几句又有什么错,难不成这世上只有你一个明白人,只有你才有孝心?”
德行,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装可怜,她又不能吃了她!说罢蹙眉对秦宁馥道:“既然姐姐做了决定,妹妹自当奉陪!”她是不知道秦宁馨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却知道,若有办法,秦宁馥绝不会拉着她一起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