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男人,噢不,现在还是个好男孩,钱雪心底暗暗想道。
伤口包扎好,一个野菜树皮窝头也被塞进了喉咙里。孟向东站起身,说道:“走吧。”
钱雪点点头。
孟向东再次怔了下,两条卧蚕眉紧凑到一起,紧盯着钱雪看了一分钟,看得钱雪都有些疑惑了,他神情却放柔了,主动牵起她脏乎乎小手,带着她朝村里走去。
是了,她刚才点头点得太快,肯定被他看出不妥来了,可她难道真要当个傻子,那可不行,得让他们知道她不傻,钱雪正思绪联翩,突然脑中一根筋绷直,拉到极限,啪嗒一下断了。
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道尖锐叫声,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往后跌倒,全身肌肉强直,双眼翻白,开始阵挛性抽搐,口吐白沫。
羊角风发作。
钱雪意识丧失,没见到男孩一怔过后,伸了个手掌到她嘴里防止她咬断舌头,而她一如所料咬伤了他的手,在他还不算大的手掌边缘留下了一排血淋淋牙齿印。
钱雪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昏暗破旧的泥屋里。
她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室内的光线来源于一个破桌上的油灯,一只陶制的粗碗里盛着半碗黑乎乎液体,一灯如豆,勉强照出个人影。
室内有两人,一人坐在炕上,她微侧头就能看到他,四十出头的模样,脸形方正,眉间有正气,可此时暗淡的光影打在脸上,无端露出一脸悲苦模样,他肩头搭着一件棉大衣,是在电视里曾看到的五六十年代常见的那种绿色军大衣。
钱雪想,她应该是诡异的来到了五六十年代,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
这个年代,在她的印象中是红色的,激情的,混乱的,疯狂的,总之,让她一颗心呯呯急跳起来。
“忠良,这以后的日子可能越加难过了,我想着,我家在青苗镇公社北面老黄庄那有个老姨,她这一辈子一直都没有生养,我们把阿雪寄养到她家去吧。”
油灯边坐着个女人,手上拿着针线,正在缝补一件衣裳,此时边说话边抬起了头。
钱雪望去,这个女人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太虚弱苍白了,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细眉细眼,五官挺标致,一头齐耳短发,是五六十年代妇女惯常打扮。
她马上在心里下判断,这样的女人在这时代肯定混不好,这年代得要那种阳刚有力,不说五大三粗,也得是风风火火,敢于跟男人争半边天的女人才是。
什么拖拉机手,什么油井工人,什么纺织女工,什么工厂小能手,她这个样子,谁敢让她多干活,一不小心累垮了还得劳别人抬她下去。
听听,她说的什么,把她寄养到别人家去,那还有她的好日子,过不了两天就得饿死了吧。
“不行。”
所幸炕头男人斩钉截铁否定了她的意见。
当然不行,再怎么说,这具身体是这两人的女儿,总不会眼睁睁看她饿死,换了别人,那真不好说了,况且还是个傻的。
嗯,是别人眼里的傻,钱雪可不承认傻。
这一男一女能把她放在这么暖和的炕上,再摸摸身上,擦洗过,内衣布料虽粗,也可干干爽爽,贴在身上很舒服,所以她一下就明白这两人应是她这个身体的爸妈。
女人称呼男人忠良,正合上前头那个癩疤恶人说她是钱忠良家的闺女。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这女人低头缝制了几针,再抬头,柔和的嗓音压低了说道:“我托人问过信,老黄庄那边比我们钱营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们的生产队长胆子大,跟村支书暗暗商量了,去年秋收时上交的公粮压下一小半,所以现在还有余粮吃。底下头的人都压着这事不外传,我好容易打听出来的。所以我想把阿雪送过去,也能有她一口吃的,省得留在这里饿死。”
钱忠良听完这段话沉默了。
钱雪也沉默了,要是真能有吃的,她也愿意过去,饿肚子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再说我肚子里这个也快出来了,到时日子就更难了,咱爹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冷的天去挑河泥,那腿脚都冻僵了,我看着心里头难爱。”
女人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伸手背抹了下眼睛。
钱忠良好似连呼吸声都压停了,成了一尊僵硬的石像。
肚子里这个,钱雪细看,原来这女人大着肚子,大棉袄遮着,刚才没看出来,现在细打量,得有六个月左右了。再听她说着难处,她心头沉甸甸的,这日子可真难过啊。
她打量的动作大了些,惊醒了屋里两人,女人急忙放下手上缝补的衣裳,过来摸了摸她额头身上,欢喜道:“好多了,没烧,锅里有玉米渣子粥,我去给她盛来。”
她也不求钱雪回应,快步拉开一丝屋门挤出去了。
钱忠良也动了,撑着一手艰难挪过来,“阿雪,告诉爸爸,怎么被狗咬了,是村里哪个娃子欺负你?”
说到这个,钱雪把右手臂伸了出来,白嫩嫩胳膊上包扎着一圈纱布,她动了下,微微还有些疼。
“你妈帮你洗过伤口了,别把手拿出来,当心冷。”钱忠良和声道,拿过她手帮她放进被窝中。
钱雪眼睛猛得瞪大了,这男人的右手,是残疾的,只剩了无名指和小指两根手指,半个手掌都没了,上头疤痕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