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和我一起来的,她身子不好,坐车坐得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委实不能见人。我叫马车送她先回了登科胡同。我离京之日,家门上挂的还是我査府的铭牌,或许父亲留了这所宅子给我。如果一会儿来报信,说这宅子不再是査家的,德闵,你总有嫁妆产业,先给舅舅找个落脚之地吧。”
夏夕听得心里一阵阵抽痛,连忙说:“舅舅哪里都不要去,我成亲之后分了府,有自己单独的院子,您和舅母就住我那里,您安心备考,舅母身体不好,我们慢慢请好郎中来调治。”
査继良摇摇头:“这两个侯府我都不住。”
大太太说:“良哥儿,你也未免太生分了,难不成当真跟我呕气?”
査继良郑重地坐直了身子,看着大太太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说:“大姐姐,我刚说了,是你给我的200两程仪,让我撑回了杭州。我谢谢你。爹娘在世时,也好生疼过你的,他们的情谊用你那200两银子做个了断,我们彼此再无亏欠。德闵这笔帐,我会从头跟你算。”
大太太倒抽一口冷气:“良哥儿,你听我解释。”
“大姐姐,省了你的花言巧语。我不再是十岁的孩子了,你哄不了我。你看不上娶她没关系,帮她另外找个好人家不行么?你是她的姨妈,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定南侯那个畜生,为了省几个嫁妆钱,活生生地作践没娘的孩子?我姐唯一的血脉,竟然嫁了你的庶子,居然还是填房?我听得心都要炸开了,你居然同意了?你怎么敢?”
査继良年轻,这几声斥责发自丹田,震得屋子里隐隐回响。大太太脚一软,跌坐在椅子里。
夏夕感动得落泪,见舅如见娘,老话说得真好啊。
“我姐姐临终之日,抓着你的手不松,多少恳求、多少叮咛说不出口,急得掉眼泪。她多放心不下她的闺女,你不会不懂。你们二十年的姊妹情谊,又自幼看着德闵长大,娘死爹不疼,她活得该有多难,只要眼不瞎,你不会看不见。你怎么忍心跟着别人一起作践她?”
说到这里,大男人呜呜有声地嚎哭。夏夕带来的这几个丫头也抽搭抽搭地开始哭。
大太太的眼圈也红了,她哽着嗓子说:“我也是不得已。我那时就像鬼跟上了一样魔怔,她的糊涂名满天飞,全家都说娶不得。我上有公婆,下有丈夫,好些个事情其实轮不到我做主。”
“糊涂是因为没娘指点。你若常常把她接过府来教导,她何至于此?别告诉我说你接不过来。姨妈兼婆母,身份何等硬挺,定南侯如何能够拒绝你?你要亲自调理媳妇,谁敢拦着你?糊涂名满天飞?这不是你的理由、从小到大,你教过她多少?但凡你能多用一点耐心,她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
大太太顿时语塞。
夏夕脑子里瞬间闪过兰芝在舅母家学习掌家的画面。受人如此大恩,居然这样回报,不由得长叹一声。
“大姐姐,不要以为天下人皆愚蠢可欺。我们舅舅外甥被外人欺负,被亲人背叛,为了什么缘故,我心里头明明白白有本帐。我只恨自己没有官身,闹不到金銮殿上去,但我只要活着,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们两个二人追讨一个公道。”
夏夕暗暗点头。舅舅看上去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样子,性子却倔强得跟老七有得一比。
这时候,庭前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站在门外的丫头将竹帘一掀,许静瑜俊秀的面容出现了,看见夏夕在场,脸上浮现出笑容。
“娘,您传我有事?七嫂也在。”
大太太闭上了眼睛,用手指指査继良:“这位是你的舅舅,査家的舅舅。”
许静瑜一愣,马上意识到此人的身份,他又看看夏夕,连忙迎上两步:“舅舅安好无恙,真是可喜可贺。外甥这厢请安了。”
査继良不为所动,冷冷道:“你是德闵的女婿吗?”
许静瑜行礼的动作停在半路,当场窘得说不出话来,脸涨红了。
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见场面难堪,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这位是八爷。”
査继良鼻子里一声冷哼:“那我就没认错。”
许静瑜讷讷道:“那个,我……我不是。”
“为什么不是?忠勤侯府三媒六证聘了我家外甥女给嫡次子为妻。当时我虽年幼,婚书那几行字还是认得的。除非你不是许静瑜?”
许静瑜的头更低:“我是。”
“公序良俗视作无物,你倒是多么了不起的世子爷啊。念过书么?”
许静瑜红着脸说:“是,念过。”
“万事扛不过一个理字。朝廷更是以理学作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的最高准则,堂堂两座侯府,居然公然易嫁。我倒要当面问问你,糟糠之妻都不下堂,姊妹易嫁理自何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舅舅够彪悍。不错不错。